清晨,學宮。
外面正下着一場暴雨,雨打繁枝,風聲呼嘯,吹得人衣發皆亂,桌上紙頁翻飛。
莫念推上最後一扇窗戶,将風雨聲隔絕在外,回頭一望,一屋子學生絲毫沒受影響,一個個趴桌上睡得死心塌地。
莫念:“……”
教室外狂風大作,烏雲晦晦,教室内昏暗安甯,老師沒來,确實再适合睡覺不過。
昨夜弟子們被拉去後山藥園辨識夜間開放的靈植,大半夜才回去,今日又要上卯時的晨課,一個個困得撐不住,見授課長老沒來,哈欠一傳十十傳百,全睡了過去。
莫念把追翎掉在地上的書撿起來,又幫北望月調了下手臂,坐回自己的座位。
今日來授課的長老是澤芷。
他久不出山,這還是除入宗大典以來,第一次在弟子前露面。
入宗大典那日過後,莫念曾想了許久,也不知他究竟為何要收自己為徒。索性不再多想,專心修行和練劍,等着演武比試的到來。
雨聲漸漸小了,雲銷雨霁,金光破雲而出。連綿青山被這場濯枝雨洗過,翠意盎然,空氣清透。
澤芷姗姗來遲。
長身玉立,白绫遮眼,飄然若仙。
他揮了揮袖,兩側窗戶次第打開,雨後涼風灌進來,昏沉氣息一掃而空,“睡夠了就起來上課。”
看上去是一個很好說話的美人。
但美人一開口,說的怎麼是刻薄話?
“你們往書上圈圈畫畫,以為這樣知識就能進腦子的樣子,真的很好笑。”
“這都聽不懂,是還沒通人性嗎?”
“……要不你們還是繼續睡覺吧。”
衆弟子:“……”
他罵人好髒。
追翎掩飾般地遮住書上剛畫的小烏鴉,偷偷問莫念:“他怎麼看見的?他不是瞎子嗎?”
莫念道:“是瞎子,但可以神識觀物。”
追翎煞有介事道:“如果一個人雖然眼瞎,卻什麼都能看到,那麼他就不瞎。”
忽有靈氣凝石,正中追翎的額頭。追翎诶呦一聲,捂住了頭,委屈地望向始作俑者。
澤芷不緊不慢道:“我是瞎了,但我沒聾。”
澤芷授課随心所欲,一本書随意翻了翻:“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
“找個人來回答對這句話的理解。”澤芷的視線慢悠悠落到莫念身上,就在莫念準備站起來時,他卻道,“謝塵嚣,你來。”
莫念:“?”
謝塵嚣:“啊?”
謝塵嚣不情不願地站起來,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天道公平,而人道偏頗。”
澤芷表揚:“通人性了。”
謝塵嚣:“……”
莫念沒忍住,低笑出聲。
謝塵嚣立刻看向莫念,用有點抱怨的語氣喚她:“莫念!”
莫念忍住笑,又是正襟危坐的模樣,仿佛剛才偷笑的不是她。
澤芷繼續找人回答,目光在教室内轉了一圈,又悠悠落回莫念身上。
莫念打算站起來。
“追翎,你來。”他道。
莫念:“……”
既然不讓我來回答,那你看我幹什麼?
追翎趕緊站起來,極認真地想了片刻,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餘。我覺得這句話就是說,天道是公平的,但是人不一樣,人有欲念,所以總想得到更多,甚至奪走那些本就什麼都沒有的人們的東西。這樣做違背天道,所以,才需要心中有道的人去匡扶公平正義。”
澤芷頗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想到他居然真的能說出一些所以然。
澤芷:“那你的意思是,天道是公平的?”
追翎一愣。
澤芷:“飛禽走獸,花葉草木,自是萬物有靈。然而物競天擇,弱肉強食,亦為天地法則。
“你覺得天道公平,那對于不知晦朔的蟲豸和生而享萬民供奉的神獸來說,天道也是一視同仁的嗎?”
他語氣稀疏平常,追翎卻完全愣住,腦中似乎因這話而閃過什麼。他徒勞地張了張口,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心裡隐約覺得這話既可以說對,也可以說不對。但腦中轉了一圈,想不出任何反駁的話語,隻好重新坐下,悶悶不樂。
澤芷第三次把目光投向莫念,道:“今日就講到這裡吧,你們随意,反正我走了。”
莫念:“……”
不問算了!
澤芷真的就這樣走了,大家便下了學,各自而去。莫念去琅嬛書閣借了本《歸藏道法論》,回了住處。
與莫念同住的除了宋瓷竹,還有另外兩個師姐,前些日子一直在玄都除妖,最近才回來。
莫念走到院門,正巧她們三人正在院中聊天。
“瓷竹我跟你說,那鏡畫妖還會化形呢,專門化作男子心上人的模樣,來勾引他們奉上家财。”這是一道豪爽英氣的聲音。
“但是鏡畫妖也是為了救自己的情郎啊,我覺得它也很可憐。”另一道女聲軟和文靜。
“可憐?那些被它借去相貌騙人的女子就不可憐了?那些被騙的男子就不可憐了?皎皎,你能不能别一聽到風花雪月,就感動的不得了?”
“好吧,對不起嘛。”
莫念走進院門。
兩個師姐一個叫薛英,一個叫孟皎,看樣子都是好相處的人,再加上有宋瓷竹在中間做介紹,因此初見還算融洽。
薛師姐性格爽快,當下就拍了拍莫念的肩膀:“莫師妹,以後薛師姐罩着你。”
她忘了收力,莫念頓時感到肩膀一陣發麻。
這力氣,薛英師姐應當是個體修。
薛英道:“隻要以後遇到事,就報我的名,指定好使。”
“多謝薛師姐。”莫念道,“但可不可以不要再拍我的肩了?”
“抱歉抱歉!”薛師姐趕緊收回手,“總是忘了我力氣大。”
薛師姐那一句“報我的名”,讓莫念想到了上雲天那日遇見的外門弟子裴禮。那人看起來圓滑世俗,一發現自己和謝塵嚣的關系,就立刻想要套近乎。
莫念總覺得還會遇到他。
沒過多久,她就真的遇到了裴禮。
裴禮是外門弟子,平時并不與内門在一處修習。但演武台對所有弟子開放,他這次明顯是有備而來,專門在路上等她。
“莫師妹,莫師妹!”裴禮熱情揮手招呼,“吃了嗎?”
“如果我說沒吃的話,你是不是給我帶了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