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芷道:“怎麼,很意外?”
莫念下意識點頭,然後又搖頭。
若說意外,自然是有幾分,可是真被澤芷收為徒弟的這一刻,又覺得水到渠成。
她不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麼過人之處,值得讓澤芷這種大能收她為徒。她身上能被看重的,恐怕隻有過去那段經曆。
“既然你已成為我徒弟。”澤芷的語氣忽然鄭重,“有件事你須得知道。”
莫念也不由得鄭重起來:“什麼事?”
澤芷道:“出門在外,不要輕易報為師的名号,懂?”
莫念瞬間心領神會:“懂。”
澤芷仇家這麼多,但是又都打不過他,保不齊就有人找她這個徒弟尋仇,她哪敢說自己跟澤芷的關系啊。
“我好些年沒收過徒弟,該走的流程都忘得差不多了。”
澤芷解下腰間長老玉牌,随意扔給莫念,“所以還是你去辦吧,我懶得去。”
莫念:“?”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長老收徒需要告知掌門,還要按照流程,帶着徒弟去長明殿、上善堂、琅嬛書閣等諸多地方挨個登記入冊,直至寫入宗譜,收徒儀式才算正式完成。
澤芷直接把長老玉牌給她,是要當甩手掌櫃,讓她獨自一徒去跑流程?
“你也知道,為師眼睛不好,不能四處奔波。”即使收到莫念怨念的眼神,澤芷也依然面不改色,“這是為師交于你的第一個考驗。”
莫念可沒看出他眼睛有哪裡不好,他分明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她隻能認命地收起長老玉牌,道:“弟子知道了。”
那邊。裴禮從拜師的巨大喜悅中回過神,想起莫念還在觀戰,便跟師父說了一聲,跑去跟莫念分享這個好消息。
“師妹!聽到了嗎!我有師父啦!”
“聽見啦。你的聲音大到整個天瀾宗都能聽見。”莫念沖着他笑。
裴禮:“要是整個宗門真的都能聽見就好了!師妹我跟你講,這麼大的喜事,我要把後山的靈猴都通知到!”
“你悠着點,後山靈猴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哎沒事沒事,大不了我多帶些香蕉。先不跟你說了,我師父說要帶我去長明殿進行認師禮,我得先走了。”
裴禮走之前,又問:“對了,我剛才怎麼看見了澤芷長老?他怎麼來了?”他眼尖瞅到莫念手中握着的玉牌,愣了一下,“他的玉牌怎麼會在你手裡?”
“這個不太好解釋。”玉牌在掌心發出清透溫潤的光,“師兄,隻有徒弟一人的話……能完成認師禮嗎?”
“?”
-
天瀾宗演武比試結束的鐘聲在群山發出蒼茫的回響,随風傳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城東集市,一處被下了陣法的屋宅。
滴答、滴答。
逆着正在滴落鮮血的蒼白手掌,向上望去,會看到青年那雙寒潭般冰冷無光的眼睛,眼尾一點痣漆黑如墨。
他就這麼靜靜站在滿地屍骸之間,如地獄歸來的惡鬼。
藏在角落裡的孩子冷汗直冒,顫抖如篩糠,死死咬住唇,唯恐發出一絲聲音。
青年漠然向孩子藏身的角落掃了一眼,不以為意地收回視線,似乎沒發現他的存在,轉身離去。
“沒有活口。”
孩子聽見他對外面的人這樣說。
真的沒被發現?
孩子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急促的心跳也漸漸放緩。
太好了……能活下去了……
“找到你啦!”
櫃門被猛然打開,從房梁倒吊至孩童眼前的姑娘笑嘻嘻地沖這孩子做了一個鬼臉,“看來我們的右護法大人又心軟了,還好我機靈,不然怎麼交差呀~”
孩子被吓得險些心髒驟停,下一刻,一隻素手穿透了這顆孱弱的、需要父母尋他人心頭血才能繼續跳動的心髒。
站在門口的青年沉默地看着這一幕,掩在衣袖下的手緊緊攥住,指甲陷進肉裡。
姬蕊将屍體扔掉,甩了甩手上的鮮血,瞥了青年一眼:“怎麼,殺了這麼多人,以為留下一個本就活不長的孩子,就能顯得你善良了嗎?”
她嗤笑一聲:“這裡離天瀾宗這麼近,你留個活口,難道還等着讓他去向那些仙家告狀嗎?”
青年冷漠道:“自然不是。”
“諒你也不敢。”姬蕊取下手腕綴滿鈴铛的繁複手鍊,叮叮當當的歡快鈴聲在這間滿是屍體的屋子繞梁不絕。
她取下一顆鈴铛,指甲沿着縫隙挑開,裡面藏着的顆粒狀毒藥一粒粒被倒到屍體上,頃刻間腐蝕了所有屍體。
最後一點白骨也被消磨了一幹二淨,姬蕊滿意道,““終于結束了。看吧,魔尊大人派我來監視你果然是對的。你自己都成了這幅樣子,居然還想留别人性命,不覺得可笑嗎?”
青年沒理會她的挑釁,聲音古井無波:“既然結束了,你可以滾了。”
“着什麼急啊。”姬蕊笑嘻嘻道,“你真的不去天瀾宗看看嗎?去看你妹妹現在過得好不好。”
青年道:“與你無關。”
“怎麼能說與我無關呢。”姬蕊道,“這本來該是我的任務,你搶過來,不就是想離你妹妹近一些嗎?”
青年沒有說話。
“你這麼想見你妹妹,又為什麼不敢見?”姬蕊笑得愈發惡意,“不會是不敢吧?”
“天瀾宗的鐘聲好聽嗎?真可憐,若是天道對你有哪怕隻有一絲的慈悲,恐怕你現在就能和妹妹一起在天瀾宗,走上所謂正道吧。而不是……”
她歪了歪頭,慢悠悠拉長了語調:“堕魔?”
“堕魔者,仙家不容,魔族不屑。你說,你妹妹要是見到你這幅樣子,會是什麼反應?”
青年的眼神忽然就變了,冷得滲人:“若不想死的話,就閉上你的嘴。”
“好好好,說不得。”姬蕊見好就收,再說下去,怕是要真的惹怒他。
這人雖被魔族暗中排斥,可實力實在強大,不然魔尊也不會對他如此重用。“我走咯,去處理那個陣法咯。”
一切又重歸平靜。
青年獨自一人走到後院。剛才的那些話語他早已聽倦,早已不會有任何波瀾。
除了那一句。
這裡是離天瀾宗不遠的集市,從後院望去,能望見天瀾山雲氣蒸騰,仙氣缭繞。而此時待在山中的人,應該過得很好吧?
他本不該來此,隻是實在想念。
許久,青年收回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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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玑閣主懶散又避世,把長老玉牌扔給莫念後就不見人影,莫念硬着頭皮去各處登記,每到一處都得被盤問一番,演武比試過去好幾日後,才走完一套繁瑣流程。
莫念回到院中,宋瓷竹正在院中給靈植澆水。
莫念走到她旁邊,拿起另一個水瓢,舀了一瓢清水,慢慢澆在竹靈果的根部。
“等到了冬天,竹靈果就可以吃了。”宋瓷竹的聲音溫暖含笑,“到時候,念念要記得從璇玑閣回來呀。”
她被璇玑閣主收為徒弟一事很快就傳遍了天瀾宗。震驚有之,質疑有之,羨慕有之。
而宋瓷竹是由衷純粹地為她高興。
莫念道:“師父說,璇玑閣空蕩冷清,若我依舊想留在這裡住,可以留下。”
宋瓷竹道:“那太好……”
“砰”的一聲,旁邊薛英的房門被重重摔上,依舊是震天響。
薛英本來都快緩好了,又聽到莫念被澤芷收徒的消息,又生了悶氣,這幾天都躲着她。
“再讓阿英自己靜靜吧,她一直想當上某位長老的親傳弟子。她很好,會想明白的。”
宋瓷竹側過頭看向莫念,看見她換下了慣穿的弟子服飾,彎起眼睛,問:“念念,你是要下山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