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見未更名為謝危的薛定非時,那小子還不曾修煉出一身疏風朗月的好氣度,惴惴不安的孩童蜷縮于房内幽暗陰冷的角落,驚恐難眠,惶惶度日。像隻身受重傷又掉落泥濘的小秃鹫,滿身狼狽,朝不保夕,再難飛回枝頭……
他是父親從京城裡帶回來的,再詳細的,父親不願提,沈令嘉也就知趣的沒再問。
京城,對于她的父親平南王而言,是個觀感複雜的地方。父親曾真切在乎過,也深深的恨着,時至今日,那裡依然讓他耿耿于懷……
那代表無上尊貴的帝王寶座,父親一直認為,應該是屬于他的。可偏偏,他在皇位之争中落敗,被驅逐出京……
他無法忍受自己如喪家之犬一般,頂着一個平南王的封号,從此離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他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讀經史練騎射,學習君子六藝,鮮衣怒馬,意氣風發,也曾承歡膝下,共享天倫…… 這座皇城,曾是家。
最讓他憤憤不平,心有不甘的便是,他竟然模樣狼狽的被趕出了自己的家……
……
沈令嘉早已忘了,當年她是緣何走到困住薛定非的那間偏僻破舊的院落附近。
朔風凜冽的冬夜,她在呼嘯風聲裡隐約聽見如泣似訴的嗚咽,凄切得就像無辜慘死難以鳴冤的鬼魅在悲戚哭訴……
她從不信所謂的鬼神之說,也因這般,反而生出幾分興起,想要去找出那哽泣的苦主,瞧瞧究竟是事有其因,還是有人作怪。
那破敗院落無人看守,仿佛被人刻意遺忘。就在她想要推門而入之時,一直隐匿蹤迹跟在身邊的成春突然出現在一側,“姑娘,說不定會有陷阱。”言語間似有勸阻之意。
成春和晴風,是跟随她的兩名暗衛。成春武功不俗,能力出衆,為人謹慎心細;晴風武功雖一般,手卻靈巧,擅長各種暗器。
成春啊,什麼都好,就是…謹慎過了頭。
“父親那幾個妖妖娆娆的姬妾,手可伸不了這麼遠。至于外敵,若能繞過王府固若鐵桶的護衛隻為來此,那我倒想見識一下這位奇人了。”她一邊饒有興緻地同成春說話,一邊推開了大門……
……
兔缺烏沉,歲月不居。時光一縱便是五年。
她出府時,恰逢謝危帶着他的兩個随從進門。沈令嘉原打算擦肩走過,就當誰也沒看見誰,哪知謝危卻停下腳步,同她颔首問安:“朝雲縣主。”身後兩名侍從跟着低頭行禮。
此話一出,沈令嘉不得不留在原地,與他寒暄一二。
這些年她和謝危見的不多,說過的話不過寥寥。五年前那晚,沈令嘉将小秃鹫撿了回去,将人安置在耳房…… 沒過幾日,她的父親卻命了心腹謀士來尋。
聽見下人來報,沈令嘉有些意外。她原以為這小子是被故意扔在那裡,放任他一身傷的自生自滅,卻沒想到竟有龐先生親自來接……
雖有詫異,她也并未多在意幾分。一隻灰撲撲的小秃鹫,既不能被她豢養,便也罷了。倒是在不久後知曉他為自己更名謝危時,沈令嘉随意地問過一句:“是居安思危的‘危’?還是,邦無道,危行言孫的‘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