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波第一個反應過來，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雅潔來了！辛苦辛苦，還帶吃的！”他試圖活躍氣氛。

吳理也擡起頭，勉強笑了笑，帶着感激：“雅潔姐…”

曹飛成隻是對她微微颔首，便又專注于屏幕。

莫問擡起眼，視線與雅潔擔憂的目光在空中交彙了一瞬。那目光裡似乎有千言萬語，有關切，有心疼，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被刻意忽略的失落——因為莫問眼底的冰層，似乎并未因她的到來而融化分毫。他隻是極輕微地點了點頭，聲音平淡：“來了。”

雅潔心中微微一澀，但很快調整好情緒，将保溫袋放在沙發區的茶幾上，開始往外拿還冒着熱氣的早餐盒：“我熬了點粥，還有些小籠包和蒸餃，大家先吃點東西吧，身體要緊。”

食物的香氣暫時沖淡了空氣裡的緊張和焦糊味（來自吳理過度運轉的電腦）。陳小波和吳理立刻圍了過去，狼吞虎咽起來。曹飛成也暫時放下工作，走過來安靜地吃着。雅潔則端着一碗粥，走到莫問的辦公桌旁，輕輕放下：“你也吃點，莫問。”

莫問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文檔上，似乎沒聽見。雅潔看着他那線條冷硬的側臉，和他無意識在紙上劃出的、如同荊棘般混亂的線條，心中那絲澀意更濃。她鼓起勇氣，聲音更柔了幾分：“事情已經發生了，急也沒用。身體垮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莫問的筆尖頓了一下。他終于擡起頭，看了雅潔一眼。那雙冰封的眸子裡，似乎有什麼極細微的東西波動了一下，快得讓人抓不住。他伸手接過了那碗溫熱的粥，低聲道：“謝謝。”

就在這時——

“嗡——！”

服務器機櫃區域突然傳來一陣極其刺耳的、如同垂死蜂鳴般的警報尖嘯！緊接着，控制台上幾盞代表核心網絡交換機的指示燈瘋狂地由綠轉紅，急促地閃爍起來！

“怎麼回事？！”陳小波嘴裡還塞着包子，含糊不清地吼道，猛地站起身。

吳理臉色“唰”地一下慘白如紙，連滾帶爬地撲回自己的控制台前。屏幕上，原本平穩的網絡流量監控圖，此刻變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一條代表異常數據流量的曲線，如同失控的火箭般，以近乎垂直的角度向上瘋狂飙升！瞬間就沖破了圖表上限！

“攻…攻擊！DDoS！洪水攻擊！”吳理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恐而完全變調，帶着哭腔，“流量…流量太大了！超過我們帶寬極限十倍…不！二十倍都不止！還在漲！服務器…服務器要撐不住了！”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控制台發出刺耳的過載警報！一台負責處理用戶請求的前端服務器指示燈瞬間熄滅！緊接着是第二台、第三台！

“頂住！吳理！啟動備用線路！啟動雲清洗！”莫問厲聲喝道，手中的粥碗“啪”地一聲被他重重頓在桌上，滾燙的粥濺了出來，燙紅了他的手背，他卻渾然不覺。

“在…在啟動！”吳理的手指在鍵盤上瘋狂敲打，汗如雨下，“備用線路…被堵死了！雲清洗…雲清洗服務商那邊…也…也癱瘓了！他們…他們是有預謀的！針對性的飽和打擊！”他的聲音充滿了絕望。

屏幕上，代表服務器集群健康狀态的圖标，如同多米諾骨牌般，一個接一個地由綠變黃，再由黃變紅！整個《魔幻奪寶》的後台服務，在這股毀滅性的數據洪流沖擊下，如同紙糊的城堡，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分崩離析！用戶訪問完全中斷，遊戲世界瞬間陷入死寂！

“操！操！操！”陳小波雙目赤紅，看着一台台服務器指示燈熄滅，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卻又無能為力。他猛地一腳踹在旁邊一個空機櫃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曹飛成臉色鐵青，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代表服務器集群徹底崩潰的、一片刺眼的紅色。

雅潔捂住了嘴，驚恐地看着眼前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手中的勺子“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她看着莫問猛地撲到吳理旁邊的控制台，手指在鍵盤上敲出殘影，試圖力挽狂瀾，看着他手背上被熱粥燙出的紅痕，看着他緊繃的下颌線和眼中那幾乎要焚毀一切的怒火與瘋狂…她的指尖懸在鍵盤上，大腦一片空白，她懂技術，但面對這種規模、這種精準的毀滅性打擊，她發現自己竟然如此渺小，如此無力！一個字符也敲不出來！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307室。服務器陣列最後的指示燈也熄滅了，隻剩下安全照明燈發出慘淡的白光。空氣中彌漫着電子元件過載後特有的焦糊味，混合着早餐粥的香氣，形成一種詭異而令人作嘔的氣息。

吳理癱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仿佛靈魂都被抽走了。陳小波靠着冰冷的機櫃，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聲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曹飛成閉着眼，靠在椅背上，清冷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挫敗。

莫問緩緩直起身。他站在控制台前，背對着所有人，身影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異常孤絕。他手背上被燙紅的地方已經起了水泡，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他慢慢擡起手，看着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這雙手，曾無數次在綠茵場上力挽狂瀾，曾敲出改變命運的代碼，剛剛簽下了價值百萬的契約…此刻，卻連阻止一場數據洪流都做不到。

他緩緩轉過身。那張英俊卻冰冷的臉龐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死寂般的平靜。他的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控制台，掃過熄滅的服務器陣列，掃過兄弟們絕望的臉，最後，落在了雅潔那雙盛滿擔憂和無力、微微顫抖的眼睛上。

那目光，讓雅潔的心猛地一縮，像是被最尖銳的冰錐刺穿。

就在這時——

“嗚——嗚——嗚——！”

一陣更加凄厲、更加尖銳、如同垂死哀嚎般的警報聲，毫無征兆地、瘋狂地響徹了整個307室！這聲音比之前的網絡警報更加刺耳，更加不詳！是來自最深層的核心安全系統！主機安全告警！

控制台中央最大的屏幕上，原本因為服務崩潰而黯淡的界面，猛地跳出一個巨大的、瘋狂閃爍的血紅色骷髅頭警告标志！下方一行冰冷的、不斷跳動的白色文字，如同死神的宣判：

“檢測到未知邏輯炸彈病毒入侵！核心數據庫正在遭受不可逆擦除！硬件固件遭受篡改性攻擊！重複！不可逆擦除！固件遭受攻擊！”

“什麼？！”吳理如同被電擊般從椅子上彈起來，撲到屏幕前，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不！不可能！我們的數據庫有實時異地備份！物理隔離的！”

他發瘋般敲擊鍵盤，調出備份服務器狀态。屏幕上顯示的，是同樣刺眼的紅色警告！代表異地備份陣列的圖标，一片死寂的灰暗！狀态顯示：“連接丢失！存儲陣列…陣列物理損毀？！”

“固件…固件…”吳理的聲音徹底崩潰，帶着哭腔和極度的恐懼，“它在改寫底層固件！它在燒硬件！它在…在物理摧毀我們的陣列！”

仿佛為了證明他的話，服務器機櫃深處，猛地傳來幾聲沉悶的、如同電器短路般的“噼啪”爆響！緊接着，一股更加濃烈、更加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塑料燒熔的惡臭，猛地彌漫開來！幾縷淡淡的、帶着死亡氣息的青煙，從幾個機櫃的散熱孔裡緩緩飄出！

一台陣列控制器上，指示燈瘋狂亂閃了幾下，然後“噗”地一聲，徹底熄滅，冒出一小股黑煙！

物理損毀！不可逆擦除！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不眠不休的心血！《魔幻奪寶》最核心的内測用戶數據、地圖數據、道具系統、乃至剛剛取得突破的“鏡像迷宮”引擎的所有測試記錄、所有備份…在這短短幾分鐘内，被這突如其來的、惡毒到極緻的邏輯炸彈病毒，徹底抹除！連承載它們的硬件，都被一同摧毀！

價值數萬元的服務器陣列，變成了一堆冒着青煙的廢鐵！

“啊——！”吳理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絕望哀嚎，雙手死死抓住自己的頭發，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所有的驕傲，所有的技術，在這絕對的力量和惡意的碾壓下，碎成了齑粉！

陳小波呆呆地看着冒煙的機櫃，又看看崩潰的吳理，巨大的憤怒和無力感讓他渾身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他想怒吼，想砸碎眼前的一切，喉嚨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任何聲音。

曹飛成猛地睜開眼，看着屏幕上那冰冷的“不可逆擦除”字樣和冒煙的機櫃，清冷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裂痕，一種近乎空白的茫然和冰冷的憤怒交織着。

雅潔捂住了嘴，淚水不受控制地湧了上來，模糊了視線。她看着那片象征着莫問團隊一個月心血徹底化為烏有的青煙，看着莫問依舊挺直卻僵硬如化石的背影，看着他手背上猙獰的水泡…巨大的悲傷和無力感将她徹底淹沒。

莫問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那凄厲的警報聲，吳理的哀嚎，陳小波的沉默，曹飛成的茫然，雅潔的淚水，機櫃飄散的青煙和刺鼻的焦糊味…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畫面，所有的氣味，仿佛都在離他遠去。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白噪音。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擡起手，不是去捂耳朵，也不是去擦拭根本不存在的淚水。那隻骨節分明、帶着薄繭的手，越過了冰冷顫抖的空氣，越過了眼前這片象征着徹底毀滅的電子廢墟，最終，輕輕地、近乎小心翼翼地，按在了自己左胸心髒的位置。

隔着薄薄的襯衫布料，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對賭協議的輪廓。光滑的紙面，變得微微凸起的…還有，仿佛穿透紙背而來的、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鏽般的血腥氣息。

那氣息如此微弱，卻又如此灼燙，如同灰燼深處，最後一點不肯熄滅的、倔強的火星。冰冷與灼熱，毀滅與執念，在這一刻，以一種近乎殘忍的方式，在他指尖交彙。

《歸零之墟》

警報的殘骸在焦煙中冷卻，

猩紅骷髅沉入數據的墳場。

青煙袅袅，祭奠一月焚盡的星圖，

陣列骸骨低訴硬件陣亡的終章。

螢火溺于永凍之河，

界碑碎于無聲的塌方。

暮色藍圖焚成雪，

淚珠懸在無鍵的鍵盤上。

真皮棺椁盛滿灰燼餘溫，

熔金契約在抽屜裡結滿冰霜。

莫問立于光暗的斷崖，

指尖按住左胸——

對賭協議在廢墟下灼燙，

那是灰燼裡唯一不肯降下的旗，

于歸零之地，

孤懸如未冷的劍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