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夏夜,暑氣黏膩得像一層甩不脫的舊糖紙,緊緊裹着林立的高樓。窗外的霓虹在遠處無聲閃爍,紅的、藍的、綠的,光怪陸離,卻照不進這間名為“星輝科技”的公司角落。林晨工位上的那盞小台燈,成了這片昏暗裡唯一倔強的光點,孤零零地投下一圈暖黃,将她伏案的身影拉得細長,疲憊地印在冰冷的隔斷闆上。
鍵盤的敲擊聲早已變得粘滞、拖沓,仿佛每一下都耗盡了她體内最後一點力氣。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像一群令人頭暈目眩的黑色小蟲,密密麻麻爬滿了整個視野。林晨用力眨了眨幹澀發痛的眼睛,視線模糊了一瞬,又勉強聚焦。右下角的電子時鐘,鮮紅的數字無聲地跳動着——23:47。
“呼……” 她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帶着一種幾乎要将肺腑都掏空的疲憊。後背的肌肉僵硬酸痛,像被無形的繩索緊緊捆縛了一天。她向後重重靠進那把号稱人體工學的辦公椅裡,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呻吟。
又是深夜十一點。這個月的第幾次了?她腦子裡一片混沌,懶得去數。項目上線前的死亡沖鋒期,時間的概念隻剩下無窮無盡的“待辦事項”和“最後期限”。胃袋空蕩蕩地縮着,隐隐傳來一陣鈍痛,提醒她晚飯那個敷衍的三明治早已消化殆盡。她摸索着拿起桌角喝了一半的礦泉水,冰涼的水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卻澆不滅四肢百骸透出來的那種深入骨髓的倦怠。
“林晨,功能模塊三的測試報告,明早十點前必須放我郵箱。” 一道沒什麼溫度的聲音從斜後方飄過來,是項目經理張宇。他甚至沒走過來,隻是隔着隔斷闆,用公事公辦的語調下達命令,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那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林晨的手指在鍵盤邊緣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指甲輕輕刮過冰涼的塑料。一股熟悉的、混雜着無奈與微小火氣的情緒在胸腔裡翻騰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憊壓了下去,沉甸甸地墜着。她沒回頭,隻是對着屏幕,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聲音低啞,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反抗?據理力争?那都是很久以前才會有的奢侈念頭了。生活這架沉重的石磨,早已将她那點棱角碾成了最細最順滑的粉末。三觀正?在這個連呼吸都要計算成本的鋼鐵叢林裡,她的“正”,大約就是準時完成工作,按時交房租,努力不讓自己在某個加班的深夜猝死。至于爽?她扯了扯嘴角,一個自嘲的弧度。爽是别人的故事,她的人生劇本裡,隻有循環播放的“忍耐”和“堅持”。
又硬撐着敲了将近半小時,屏幕上的蟲群終于不再增加。林晨幾乎是憑着最後一點本能保存、關機。合上筆記本屏幕的瞬間,她感覺整個肩膀都垮塌了下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收拾好那個塞滿電腦、充電器、筆記本和半包餅幹的沉重帆布托特包,挎上肩頭,分量墜得她身子微微一晃。
走出公司玻璃門,一股混合着汽車尾氣、柏油馬路被烈日炙烤後餘溫以及城市特有塵埃味道的熱浪撲面而來,瞬間包裹了她。寫字樓大堂冷氣殘餘的涼意被粗暴地驅散,汗意立刻從額頭和後背沁了出來。午夜的街道空曠了許多,白日裡喧嚣的車流變成了零星駛過的孤獨光點。林晨拖着灌了鉛似的雙腿,走向最近的地鐵站入口。昏黃的路燈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又壓得很扁,在空曠的人行道上形單影隻地移動着。
地鐵通道裡特有的、帶着鐵鏽和塵土味道的穿堂風吹過,稍微驅散了些許燥熱。她刷了手機進站,站台上空蕩蕩的,隻有幾個同樣滿臉倦容的夜歸人,各自占據着長椅的一角,眼神放空地望着對面漆黑的軌道。巨大的廣告牌閃爍着刺眼的光,推銷着遙不可及的度假天堂和光鮮亮麗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