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從反駁。
那之後周執音甚至也不怎麼回家,她接管了靈莢的業務,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一年到頭他們見面的時間不超過二十四小時。好在周執音并不是對他不管不問,見他打牌打得忘乎所以,會将他的紙牌扔進熊熊燃燒的壁爐裡,讓他不要“玩物喪志”。
此後他就不再打牌。
方豫悅沉默地接受周執音對他的幹涉,以一種無比順從的姿态表達自己的反抗。
他以為日子會永遠這麼過下去時,他的祖父周名彰倒了下去。周執音在悲痛之餘,立即給他訂了機票,讓他去國外呆一段時間。方豫悅沉默地收拾行李,沉默地被司機送去機場,結果當天飛機出了故障停飛,他被周執輝的人從機場接回來,原封不動地送回了家。
周執音感到崩潰,她知道自己還是晚了一步。
方豫悅原本覺得周執音小題大做,後來在桌底下發現了一枚竊聽器,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周家兄弟針對他們的計劃已經開始了。
周執音接管靈莢後,靈莢的衰退之勢改善不少,可沒過多久,許多關系不錯的合作方突然都以各種莫名其妙的借口不再合作,靈莢再次陷入艱難局面。
方豫悅甚至還沒被周名彰正式介紹給周氏的其他股東,周家兄弟已經按捺不住,把家規都翻了出來,說方豫悅姓方,不姓周,沒有得到所有股東承認之前,不能踏入周氏一步。
現在少了周名彰的撐腰,方豫悅就更好拿捏了,周執音在公司裡說不上話,周家兄弟算是将他們母子倆半軟禁在了國内。
周執音忍無可忍,去找過周執遠一次,回來就在家裡亂扔東西,歇斯底裡地大喊大叫,蛋撻鑽進桌底下,吓得瑟瑟發抖。
她說捂着臉,聲淚俱下地說:“還要我怎麼辦?!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你們一個個的都是吸血鬼,是要逼死我才罷休嗎?!”
方豫悅蹲在她面前,輕聲說:“媽媽,你别哭,你還有我啊。”
周執音卻擡起手,甩了他一個耳光:“滾啊!裝模作樣什麼?!如果不是你非要方淼早點回來,他不可能冒着風雪上山,都是你害死了他!”
她的聲音尖而細,仿若火山中沸騰的岩漿,可力氣卻那麼輕,輕得像一片瑟瑟發抖的羽毛。
周執音飛快湊近他,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什麼,方豫悅猛地瞪大了眼睛,緊接着周執音猛地推開他,急喘着粗氣,接着大罵道:“這些年,我看到你就感到痛苦,恨不得你去死,方豫悅,你看着我,聽明白我說什麼了嗎?!”
方豫悅緩緩眨了下眼睛。
周執音說:走吧,我護不住你,别回來了。
那瞬間方豫悅心頭閃過萬千念頭,什麼是“别回來了”?你要趕我走嗎?我要去哪兒呢?
可下一秒又反應過來,周執音是在給他創造一個離開的機會。
你要離開,要頭也不回地離開,被人徹底放棄,手無寸鐵,無法做出任何反擊,卸下他們的防備心,來換取自己的平安。
“如果不是你,我會落得現在這個下場嗎?”周執音說着狠毒的話,可臉上滿是祈求之色,她在求她的孩子看清眼下現狀,仍繼續道,“我真後悔生了你!”
“你後悔太早了媽媽。”方豫悅木着臉,站起身,他說:“我還是個同性戀,天生喜歡男人,不僅現在沒出息,以後也不會有什麼出息了。”
周執音差點忘記了呼吸,她像是被一道雷劈開了,直挺挺地僵在原地好幾分鐘,臉色白得幾乎透明,顫巍巍地指着方豫悅,尖叫說:“滾——你給我滾出去!”
“好啊,”方豫悅滿臉厭倦地說,“滾就滾,你放心,我不會回來了。”
方豫悅心如刀割,一步步走上樓,找到身份證,臨走前看見蛋撻朝他晃了一下尾巴,心裡一動,牽着狗、拎着狗籠,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家門。
借着假争吵說真話,從周執音沉默的那幾分鐘裡,方豫悅知道她是真的感到錯愕,不可置信,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差錯,沒有看好他,以至于讓他走到了一條難堪的回不了頭的岔路上。
在他懵懂而漫長的青春期裡,有許多小丫頭給他遞過情書,初中部和高中部的都有,五花八門的信紙上寫滿了少女纏綿悱恻的心事,一開始他會好奇,在扔掉前會打開看一眼,後來就再也沒打開過。
鄧穹已經換了好幾任女友,還打趣他說,他到底長了雙什麼眼睛,怎麼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是不是得讓仙女下凡,才能入得了他的法眼。
一開始他也以為自己沒碰上喜歡的,後來才知道,他或許喜歡的不是女孩子。
意識到這點後,他迷茫困頓,不知該如何是好,第一反應是瞞着周執音,也沒有告訴鄧穹和于開衍,他獨自一人慢慢消化這件事,等他終于接受後,卻以這樣一種決絕的故意傷害周執音的方式告訴了她。
不後悔是假的,不過遲早會有這一天,長痛不如短痛,至少他不會因為隐瞞而倍感煎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