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四月,永甯城連下了半月的雨,長時間的潮濕使人心情都變得煩躁寡歡。
出城十裡外的密林,一輛簡陋的馬車正在全速前進,車輪帶起泥濘的雨水,飛濺到車廂上,坐在車前的馬夫身穿蓑衣,頭上戴的鬥笠根本遮不住迎面而來的大雨。
鞭子打得馬兒嘶鳴不已,他伸手一把抹掉臉上的雨水,探頭朝後看了一眼,兩側的樹木飛速往後退去,并沒有任何異樣。
不過越是平靜,他心裡越是不安。
“公子,望江亭很快就到了,到了那裡就有人接應我們,我們就要安全了。”
馬車簾子并不算厚重,時常有雨從縫中溜進去,風吹起簾子的一角,讓外人得以窺見其中一二。
隻見一隻纖白修長,指若蔥管的素手靜靜地搭放在盤腿而坐的膝上,指尖透出健康的粉色,那人聽見外面車夫的話,手指微蜷。
“嗯。”
尾音還未消散,就被突如其來的刺耳雜音碾碎在風中,車内的人不知道前方發生了什麼事,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身形不穩。
雙手緊握缰繩的車夫卻瞳孔緊縮,立馬警戒起來。
那逼仄的道上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道漆黑的身影,紋絲不動地立在大雨中。
車夫剛才在看見那道身影時就立刻将馬兒勒住逼停馬車,他常年混迹在江湖上,身手内功都是同輩裡數一數二的,普通人的行迹根本逃不過他的感知。
但是眼前的人出現得無聲無息,讓他看不透深淺,如果不是對方主動現身,他可能都察覺不了周圍有人。
馬兒也感受到了危險,焦躁地來回踱步,帶動着馬車輕輕搖晃,身後傳來淺淺的吸氣聲,車夫換了一隻手握住缰繩,右手後撤摸到自己别在腰上的長刀,稍稍有了一點安全感,方才分出一絲心神關切道:“公子,可是方才傷到了?”
“無礙。”
一道清靈如水的嗓音響起,聽着與平常并沒有什麼區别。
車夫松了一口氣,立刻操縱着馬車試圖往後退,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不遠處的黑衣人,謹防對方下一步的動作。
就在馬車即将退回到道路拐角時,黑衣人動了。
他幾乎是一瞬間消失在原地,等車夫反應過來,抽刀格擋時,敵人的刀鋒已經擦着他的臉過去了。
不好!
車夫意識到對方的目标是身後車廂裡的人時已經來不及了,出刀的速度太快,那人指尖形成一道墨色的殘影,車廂上的簾子在碰到那道殘影時就如同流水一般傾瀉而下。
沒了簾子,車廂内的一切再無遮掩,就這樣暴露在車夫和黑衣人的目光之下——
車廂内設施簡陋,除了一張小幾之外再無其他,小幾後盤坐着一位身着雪白素衣的少年,他雙手環抱着一個三尺多長的物件,簾子掉落後,方才擡起頭看向車外。
少年黑壓壓的睫羽輕顫,瞳孔烏黑油亮,長及腰臀的發絲用一根發帶松松系着,有一兩縷因為剛才的動蕩粘在臉上,襯得整張臉白皙似雪,精緻如玉,墨黑和極緻的白混合,在陰沉的雨天呈現出一種姝絕的美。
黑衣人站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衣擺處灑落的雨滴有一些飄進了車廂裡,落在少年的臉頰上,像是花瓣凝出了露珠。
車夫見少年暴露在黑衣人的眼前,心中一凜,擡起手中緊握的長刀,劈向黑衣人的雙腿。
他的進攻角度刁鑽又讓人防不勝防,寒鐵帶起的罡風劃破了雨幕,奈何對手功夫在他之上,黑衣人壓根兒沒正眼看他,兩招之内就将他再次彈飛出去。
腳下的馬兒更加敏銳,在感受到黑衣人煞氣的那一刻就安安靜靜地站立着不動了,任由對方踩在自己背上。
雨更大了,少年側過身将懷裡的物件護得緊緊的,白色的衣袍袖擺則被打濕一大片,一雙清淩淩的眼睛望着黑衣人,面無表情道:“請問閣下有何貴幹?”
他面上表現得一派鎮定,攥得發白的手指卻暴露了他内心的緊張,可能是剛才在颠簸中不小心撞到了車壁,此時少年的額角有些泛紅,那可憐兮兮的樣子使黑衣人盯着他多看了一會兒。
遠處的車夫将将緩過來,就看見自家公子像一隻被逼到角落的小白兔,控制不住開口道:“我們與皇城從未有糾葛,不知閣下為何在此攔路?”
這世間最頂尖的高手,有一半身處江湖縱歌走馬,還有一半歸于朝廷,是朝廷精心培養的利刃。
這些人從小訓練殺人隐匿的技能,早已磨滅了人類的感情,一生隻效忠一個主人,他們是真正的大國兵器,也是皇族清掃障礙最鋒利的刀,是讓人聞風喪膽的皇家暗衛。
眼前的黑衣人雖然并沒有說話,但車夫活了二三十年,對朝廷有一定的了解,也曾經見識過皇家暗衛的厲害,所以兩人交過手之後他就猜到了一二。
不過這人第一時間不殺他們,就代表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
過了良久,黑衣人沙啞冰冷的嗓音帶着淡淡的煞氣響起:“攝政王請景浣公子到王府一叙。”
少年聞言皺眉道:“我與攝政王并不認識,有何可叙?”
黑衣人卻有些不耐,旋身下馬,坐在車廂前驅車調轉方向,準備就這樣原路返回。
“你等等!”少年見他一絲商量也沒有就要将他帶走,頓時有些着急。
“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麼,但那東西并不在我這裡,你們将我抓回去也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