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的碎雞蛋撒了一地。
孟鑫瀾的聲音尖到破音:“誰讓你突然進來的!你有什麼事非要進廚房?你進來我還怎麼炒菜?都怪你現在菜炒壞了,大家幹脆都别吃了!全都别吃了!”
少年無辜又茫然,僵着,臉上血色盡失。
祁衍也完全愣住了。
“……”
那可是程晟。
不是他奶奶,不是妹妹,不是他爸,甚至不是他!
那是孟鑫瀾自己的兒子,程晟!
她平常一副那麼寶貝她兒子的樣子,今天卻瘋了一樣,一個鍋直接砸過去,鍋底都砸陷了一塊,真的假的?
……
不止祁衍懵。
祁勝斌也懵了。
而孟鑫瀾自己砸了别人,自己卻先委屈上了,眼淚嘩嘩嘩開始落,開始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罵程晟。
罵得不堪入耳又歇斯底裡。
她的嘴是真的厲害。祁勝斌那天被還手氣成那樣,最後都隻能重複一句“大逆不道、不知感恩”,而孟鑫瀾卻有無數種羞辱人的創意,殘忍刁鑽又惡毒。
然而,這都不是最讓祁衍吃驚的。
最讓人吃驚的,是她臉上的表情,分明毫不掩飾寫着怨恨、嫌棄、惡心。
指甲尖尖的,直指着程晟的鼻子。
可一直以來,她都表現得無比愛她兒子。
大概所有人也都這麼相信、這麼認為着——孟鑫瀾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對兒子沒話說。
直到這一刻。
祁衍産對這一切生了強烈的懷疑。
因為他有一個真正愛他的、溫柔的媽媽。
正是因為他有一個真正愛他、愛妹妹的好媽媽,他很清楚“正常的媽媽”應該是什麼樣的!
他的媽媽,教他們要愛這個世界,教他們應該善良正直、樂觀積極。
但從來不會把‘我都是為你們好’作為要挾挂在嘴邊。
更從不會提付出了多少、誰欠了她。
至于什麼無底洞、吸血鬼、自己上輩子造了什麼孽之類的話,更是聞所未聞。
孟鑫瀾卻不停哭訴,哭訴她付出了多少,怎麼那麼命苦誰都對她不好,所有人都要對她的不幸負責。
而祁衍記得,他媽媽說的是,小衍和小玥,你們的出生給媽媽帶來了好多快樂呀。
不辛苦的。因為養你們的快樂足夠抵消辛苦,還多出好多好多。
……
祁衍跳下水箱。
跑到廚房門口,已經是很荒謬可笑的盛況空前。
無比詭異的格局——
孟鑫瀾繼續喪心病狂一樣辱罵自己兒子。
反而是祁衍爸、還有大半天都沒理過程晟的奶奶,裝模作樣“孩子還小”地勸着。
至于小玥,她從沒見過這陣仗,不關她事但也吓得在旁邊嗷嗷哭。
非常吵,亂得不行。
祁衍先把妹妹抱回房間,遠離這荒謬無稽的是非之地。
這麼一來一回,不過幾十秒而已。
卻突然明白過來——就像奶奶之前明面抱怨自己的兒子不收拾,實際指桑罵槐孟鑫瀾一樣。孟鑫瀾突然發瘋吼程晟,也是同理。
是因為她想說難聽話給奶奶聽。
但是畢竟都是成年人了,直接撕破臉不好,于是也指桑罵槐,通過吼自己的兒子讓大家都沒臉,别人還無話可說。
……果然。
有愛|的家庭都是相似的,垃圾的父母各有各的垃圾。
孟鑫瀾的這個垃圾的方式,還跟他爸的套路異曲同工地相似。
也是。
要不怎麼能王八綠豆看對眼,搞到一起去呢?
……
孟鑫瀾還在罵。
祁衍伸手,想從身後拽走程晟。
結果,沒有抓到。
程晟灰瞳裡一片死寂的晦澀難堪,他擡手,把耳蝸給關了。
關了,聽不到了。
世界清靜了,祁衍心裡大聲叫好。可這麼一個不給面子的舉動,卻徹底捅了孟鑫瀾的馬蜂窩,她含淚沖上去,揚手就是清脆一巴掌。
祁衍:“你别碰他!”
孟鑫瀾:“啊——”
孟鑫瀾:“你推我?祁勝斌,你兒子竟然敢推我!”
祁衍理都不理他,轉身拉程晟。
卻沒能拉動。
少年不動。
像是被掏空了心,不會動了,隻徒剩下一具空殼。
……似曾相識。
祁衍巧了,也經曆過幾次這樣的心如死灰。
被瘋了一樣的打,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要受這的苦。想死了算了,恨不得能在親爸眼前從橋上跳下去。
唯一的區别,祁勝斌傷害的是肉|體。
孟鑫瀾幹脆直接在精神上湮滅的别人的人格。
孟鑫瀾又要撲上來,祁勝斌和奶奶拽住她。
祁衍則伸出手,緊緊抱住了程晟。
他抱着他。仿佛一個灰雲密布、鋼筋遍布的垃圾山,一隻破破爛爛的發條布娃娃,撿到了另一個完全支離破碎的木偶人。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還能有人比他還慘。
原來他都那麼慘了,還可以保護别人。
一個小朋友能不能舉起比自己重的東西呢?
事實證明祁衍可以。
哥哥不走,他抱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