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之前,她還對星傳,或者莫敬川抱有幻想,以至于開出八千萬的天價,有過上午的遭遇,還怎麼反駁晏甯的話。
“我這麼說您不要生氣。”晏甯安慰莫緻山,“您在星傳的處境,業内傳得沸沸揚揚,想不知道也難。師姐辛辛苦苦把BP拉扯大,卻保不住,隻能賣掉。而我,找了司嶼這樣的頂級流量拍劇,隻得到一個‘B’。大家都是失敗者,說實話不丢人。”
“你這……也太不把我當外人了。”莫緻山讪笑,沒想到晏甯看起來斯斯文文,居然是這麼直白的性格。
“不必感到打擊,師姐也是,反而應該高興。”晏甯彎彎唇角,“試想一下莫敬川這樣的人,我們還沒跟緻山見到面,他就坐不住了,在自己地盤幹出截胡這種事,不正說明我們的策略是有效的,難道不該高興嗎?”
“那又怎樣,還不是隻給三百六十萬?”司璐仍然不服氣,覺得晏甯隻是在自我安慰。
“我不要。”晏甯搖頭,“不管他給八千萬還是三百六十萬,我都不要。”
“等等,和星傳合作不是你說的嗎?現在又不要了?到底要怎樣?”司璐眉頭緊鎖。
“合作和投資是兩碼事,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想要星傳投資我們的劇。”晏甯給司璐道歉,“我也有錯,怪我沒說清楚,害師姐誤會了。首先,我給他們的劇是我趕工寫出來的互動劇,成本遠超一般水平,不符合星傳的評級标準是必然的。因為劇不是給星傳拍的,是給我們自己拍的。我想的是,星傳要BP全員,我們想要司嶼留下,達不到星傳的預期,那就由我們出資拍劇,把過檔的幾個人再往上捧一捧,填補司嶼的缺口,換幹戈止息,大家以後和平合作,不再對立。所以劇不是我們的條件,反而是我們給星傳的附贈品才對。”
“咳咳,有道理。”莫緻山壓低聲音,“董事會給的任務,的确是收編BP全員,尤其司嶼和李星熠差不多量級,少了司嶼,肯定要加點别的籌碼,小晏分析得很對。”
“這是表面。”晏甯接着說,“我們真正要拍的,不是互動劇,目的也不是捧過檔的幾個人,而是捧司嶼。星傳參投的話,被發現的風險太大了。再糟糕一點,可能開機之前就被他們塞人、改劇本、換班底,或者幹脆把我們踢了,他們自己搞。大廠的錢可不是好拿的。他們敢給,我也不能要啊。而且我的定位一開始就是小制作,拟投一千萬,包括片酬,實際預算更少。現代劇投資本來就低,又不是負擔不起,何必再拿人手短呢?”
“好吧,就算你說得都對,那我說八千萬的時候,你怎麼不說?”
“我說了,談不下來,後來,就……呃……”
晏甯撇嘴,腦子裡冒出一堆吃的——全麥火腿三明治,燕麥奶,水果糖……甜絲絲的味道還殘留在記憶裡,不好意思說後來司嶼來了,他給忘了。
“沒事,現在這樣也很好。”晏甯甩掉腦袋裡不該有的念頭,“莫敬川有《夢徊清野》在手,眼高于頂,又自以為了解了我們的底細,一定非一般的膨脹,就算緻山加入,也不覺得我們能翻出什麼花來,隻等着看我們的笑話罷了。他看不起我們,一分錢不想投,沒關系,我也不想賺了錢,還要給他分紅,算他一份功勞。而且我們越失敗,他越得意,等到将來反轉的時候,不是更刺激嗎?”
“哈哈!”莫緻山第一個笑出聲。
能把莫緻山這種老好人刺激到産生報複心理,莫敬川也算本事。
司璐卻不買賬。
莫敬川請來的都是業界知名大佬,尤其陸中鵬,就算故意做戲,總還要點臉面,不至于全然颠倒黑白,能光憑晏甯幾句話,就斷定他們的評級毫無道理可言嗎?
“知道你嘴皮子利索,說不過你。”司璐抱起手臂,斜眼看着晏甯,“口口聲聲以小博大、觸底反轉、用小制作撬動大杠杆,光嘴上說說就行嗎?讓我怎麼相信你不是在空想,不是在給我們空口畫大餅?我承認你有才華,可是你能保證你的才華一定适應市場,而不是星傳的評級機制更有參考的價值?”
一陣沉默。
晏甯收起臉上溫和的表情,發了很久的呆,不是回答不上來司璐的問題,而是想起上輩子,抱着三金處女座《輪渡》的劇本,滿懷忐忑地來到星傳碰一碰運氣的情形。
見他的自然不是莫敬川,甚至都不是總經理、副經理,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導演,挂着星傳的名頭,已足夠在南圈耀武揚威。
晏甯永遠忘不了那人猥瑣的眼神,嘴上像莫敬川和司璐一樣說着“年輕人,空想,畫餅,實績,理想主義,天真”雲雲,手已經朝着他的屁股摸了上來。
晏甯掄起拳頭把人打了一頓,出掉胸中一口惡氣,也打掉了和主流資本合作的最後一點機會。
要不是倉皇逃離的時候撞到莫緻山,他的人生,或許又是另一個故事。
“我不能保證,我隻是相信。”晏甯深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下胸腔中難以明說的複雜情緒,拿來書包,翻出劇本,一本接一本,分發到在座衆人手中。
“很遺憾各位,S+評級,八千萬投資,上億宣發,大廠平台重點項目,我都沒有。而且我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我做不到,可是那又怎樣?!”
晏甯聲音不高,卻铿锵有力,直入人心。
一時鴉雀無聲。
隻有晏甯一個人目光如炬,一一掃過在場每一個人,最終定格在司嶼臉上。
“我們要的是星傳的評級嗎?是星傳八千萬的投資嗎?是拍完劇賣給星傳大賺特賺嗎?那和星傳那種賺錢機器有什麼區别,和莫敬川那種唯利是圖的商人又有什麼區别?!”
“我是在空想,我每天都在空想,試問一個創作者如果停止空想,不再天真、天馬行空、理想主義,因為怕不火、不賺錢,就不再去想,不再去寫,不再去創作,還有什麼資格稱自己為一個創作者?!”
晏甯說話的時候,始終盯着司嶼。
司嶼能感受到晏甯的情緒正激烈地起伏,很想為晏甯說點什麼,可是晏甯直勾勾的眼神又讓他無比忐忑晏甯滿腔的憤怒仿佛是沖他而來。
晏甯的确是沖司嶼來的,不過不是憤怒。
哪怕堅定不移地說出這些話,從不認為自己的追求有錯,上輩子為錢而死的失敗仍舊在晏甯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所以他看向了司嶼,睜大雙眼、一錯不錯地盯着司嶼,期盼司嶼的存在能為他掃清心底最後一點猶疑。
“我不能保證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成真。你們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們總要相信他!”
晏甯走到司嶼身後,摘掉司嶼的帽子,翻下司嶼用來擋臉的領子,整理了一下司嶼因為沒有做造型而亂蓬蓬的頭發,然後擡起手,狠狠拍了一下司嶼的背。
司嶼一個激靈,不自覺地挺直脊背,正不知所措,肩膀蓦地一沉,耳畔倏然一熱。
“也許是我沒說清楚,那我就再說一遍。”晏甯搭住司嶼的肩膀,彎腰湊到司嶼耳邊,臉頰貼着司嶼的耳廓,視線往前,直視司璐、莫緻山二人,“我不是在拍劇,不是在做戲,我是在造星!他,司嶼,才是我畢業以來真正意義上第一部自編自導自投的作品,一個脫胎于腦殘狗血偶像鬧劇的無可比拟的頂級流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