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甯問出這句話,并沒有期待司嶼能給出什麼有建設性的回答。
他慢吞吞地和司嶼并排走着,一邊走,一邊想,能讓他毫無顧忌傾訴心事的人,竟然寥寥無幾。
上輩子,莫緻山可以算一個。
可惜這輩子剛認識沒多久,因為一點小事特意找過去,很沒必要。
彭子轲也可以算一個,可惜這輩子還在讀小學,字都沒認全,又能幫上什麼忙。
剩下的,不是眼紅唾棄他的小人,就是崇拜他的粉絲。
司嶼……算粉絲吧,晏甯想。
套上光環和濾鏡,就不可能再有理解。
晏甯以為司嶼也是這樣,不管問什麼問題,得到的回答無外乎“你覺得好就好”、“相信你”、“不管怎樣都支持你”……諸如此類,枯燥乏味。
沒想到司嶼很認真的搖頭:“不會。”
“藝術創作沒有國界,這本身就是一個悖論。藝術創作是沒有國界,但創作者有。沒有哪個創作者可以脫離他的身份、籍貫、經曆去創作,有主觀情緒很正常。其實我也不耐煩和他們打交道,不想看到他們借着開放交流的東風,大搞文化輸出,在我們的圈子、我們的國家橫行霸道,還要我們去适應他們的規則。”
“我……是偶像。”司嶼略有些自卑地說,“從我出道以來,就一直活在他們的規則之下。打投,刷榜,應援,銷量,飯圈文化,都是他們帶來的。他們是專業,是潮流,我們就是山寨,是跟風,這樣那樣的矛盾,太多了。甚至現在,我都比不過李星熠。但是沒關系,這是我們的國家、我們的地盤,總有一天,我們會構築我們自己的圈子,不再仰人鼻息。到時候,就是我們自己來制定規則,決定他們有沒有權利進入我們的市場,來分我們的蛋糕。我相信那一天很快會到來的。現在的話,打不過就加入好了。就像你找他們拍戲,借他們來捧我,不是挺好的嗎?有什麼好猶豫,好懷疑的呢?”
司嶼緩緩陳述,夜風把清冽低沉的嗓音送進晏甯耳中,讓人驚覺對方除了相貌上的優越,聲音竟然也這麼好聽。
晏甯轉頭看着司嶼,看了很久,突然一笑:“小鬼,誰教你的?”
司嶼張了張嘴,很想說——是你。
不記得哪次采訪,又或是哪個頒獎典禮,有人問晏甯拿了這麼多國内的大獎,會不會厭了,有沒有走出國門、沖擊國際獎項來證明自己的想法,晏甯沉思過後,說了類似的話。
司嶼記得晏甯說,沒有這樣的打算,希望我們能建立屬于我們自己的權威性獎項,自己制定規則,讓世界各地的創作者到我們的頒獎台上來證明自己。
很遠大的理想,到死都沒能實現,但是司嶼記住了。
境況不盡相同,意思卻差不多,所以在晏甯提問的時候,司嶼第一時間想到了這段往事。
“發什麼呆呢?”晏甯摸了一把司嶼的腦袋。
司嶼眉頭微皺,他不喜歡晏甯這樣。
不是不喜歡晏甯親近,而是晏甯的舉止太過自然,一點沒有避嫌的想法,說明晏甯隻把他當小孩,根本沒把他當成一個男人。
帶着三分賭氣,司嶼開口:“我就是這麼想的。”
晏甯被司嶼的小表情逗笑,看向司嶼的眼神越發寵溺。
這下司嶼更不高興了,挺直腰,闆起臉,語重心長地告誡晏甯:“所以你要好好努力。”
“我?你要我努力?”晏甯失笑,饒有興緻地指住自己,“那你說說,我要怎麼努力?”
“你是制片人,你有這個責任,努力拍出更多更好的作品,讓這一天早點到來。”司嶼一本正經。
“那你呢?你就不要努力了?”晏甯忍俊,揶揄司嶼,“你的演技,離科班平均水平,還差着一段距離呢。”
說什麼不好說這個,司嶼不服氣,偏偏又沒辦法為自己辯解,隻能暫時咽下這口氣:“要的,以後一起努力。”
“哈哈哈!”晏甯被司嶼逗得笑出了聲。
司嶼沒有在開玩笑,也沒有像晏甯以為的那樣,叛逆期裝成熟,故意說深沉的話,他很認真。
這是他畢生的願望,可以牽住晏甯的手,和晏甯一起努力,而不是站在晏甯身後,看着晏甯,獨自為晏甯努力。
看似漫不經心地說出“一起”兩個字,實則呼吸都在顫抖。
想得到晏甯的回應,又怕太過越界惹晏甯不舒服,踟蹰着不敢問出口。
太矯情了,司嶼唾棄自己,無論如何都沒想過,晏甯會先一步給他意料之外的驚喜。
“不是以後,是已經在一起努力了,好嗎?”晏甯笑夠了,伸了個懶腰,往前快走幾步,站在旅館前的路燈下回頭,對司嶼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不算太長的對話,不過放工後随口閑聊幾句,竟将胸中煩悶一掃而空,或許以後,那份寥寥無幾的可傾訴名單,多加一個小屁孩也無妨。
“明天見,繼續努力,一起!”路燈背光,晏甯看不清司嶼臉上的表情,就像往常那樣揚起手揮了揮算作告别,轉身快步跑上樓。
時間過得飛快。
暑往寒來,曆時三個月,《時光嶼你》殺青。
由于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全體演員異常配合,拍攝任務超前完成,晏甯又多寫了幾段配角戲來拍,以便将來為互動劇的幌子打掩護。
至于彩蛋,晏甯三緘其口,隻當沒這回事,殺青宴結束後就解散了劇組,反正自編自導慣了,開播後自己拍也是一樣,晏甯不着急。
接下來,就是剪片、後期和送審。
現代劇沒什麼特效,剪片和後期都相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