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在眼前鋪展,吞噬了禮堂的喧嚣。《深空回響》的樂章如同宇宙自身的呼吸,低沉而磅礴,震動着每一個身處其中的人。巨大的星雲在穹頂緩慢旋轉、坍縮、新生,瑰麗的光帶流淌過黑暗,冰冷的星塵仿佛觸手可及。蘇晚星仰望着這片她靈魂深處的圖景,感官被純粹的宇宙之美攫取,幾乎忘記身處的場合。
就在這時,身側的黑暗中,江臨舟的聲音穿透了星塵與交響的低鳴,清晰而直接地落在她耳畔:
“結束後,需要我陪你避開人群嗎?”
那聲音依舊低沉,帶着他特有的、近乎金屬般的冷靜質地,但蘇晚星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一種近乎直白的征詢,一種隻有在絕對确信對方與自己處于同一頻率、無需迂回試探時才有的坦誠。
她側過頭,在模拟星光的微弱輝映下,隻能勾勒出他近在咫尺的側臉輪廓,線條依舊冷硬,下颌的弧度緊繃着。他的目光似乎還落在變幻的星雲上,并未看她,仿佛那句打破常規的問詢,隻是黑暗中一次随意的空氣振動。
心髒在胸腔裡沉穩地搏動了一下,比平時更有力。不是慌亂,而是一種微妙的、被精準預判的熨帖。他看到了她面對人群注視時的緊繃,也洞悉了她對喧嚣退潮後獨處的潛在需求。這種理解,無聲無息,卻重逾千鈞。
“嗯。”她同樣沒有看他,目光追随着一顆虛拟流星劃過穹頂的軌迹,聲音很輕,卻足夠清晰,“有勞。”
一個簡潔的回應,在宏大的宇宙回響中微不足道,卻在他們之間劃開一道默契的界限。黑暗中,她似乎感覺到身旁那沉凝的氣息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緊繃的下颌線條柔和了半分。無需更多言語,一種無形的同盟在星辰的見證下悄然加固。
***
《深空回響》的最後一個音符在模拟星雲的餘燼中緩緩消散,餘韻悠長。短暫的寂靜後,禮堂穹頂的燈光如同日出般次第亮起,柔和地驅散了宇宙的幻境,将滿堂衣香鬓影和鼎沸的人聲重新帶回現實。
幾乎是燈光亮起的瞬間,蘇晚星眼角的餘光便瞥見幾道身影正欲從不同方向朝他們這邊移動。那些目光,帶着好奇、熱切,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窺探,如同無形的絲線纏繞過來。
就在此時,江臨舟已無聲地起身,動作流暢而迅捷,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并未看她,隻是極其自然地側過身,高大挺拔的身形在她與最近一位試圖靠近的金融系教授之間,形成了一道沉默而有效的屏障。他的手臂以一個極其紳士且克制、卻又無法忽視的姿勢,虛虛地護在她身側稍後的位置,為她隔開了擁擠的座椅和前方湧來的人流。
“這邊走。”他的聲音不高,清晰地傳入她耳中,帶着行動的指令。
蘇晚星立刻會意,沒有絲毫遲疑地起身,墨綠色的絲絨裙擺在她動作間劃出優雅的弧線。她跟随着他開辟出的那條無形的通道,微微低着頭,避開那些過于直接的打量。他的步伐穩定而迅捷,巧妙地利用人群移動的間隙和立柱的遮擋,在燈火通明、人潮湧動的禮堂裡,硬生生開辟出一條通往側翼安全出口的、相對安靜的路徑。
他寬闊的肩膀隔開了大部分喧嚣和視線,一種奇異的安全感包裹着她。她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氣息混合着禮服潔淨的味道,近在咫尺。他虛護在她身後的手臂并未真正觸碰,但那寸許的距離,在擁擠的人群中,比任何實際的接觸都更能傳遞出一種無聲的保護與宣告。
側門厚重的絲絨簾幕被江臨舟一手拉開,隔絕了身後禮堂的喧嚣與光浪。門外是一條通往禮堂後方花園的安靜回廊,隻有壁燈散發着昏黃柔和的光暈,空氣瞬間變得清冽而甯靜。
兩人一前一後踏入回廊的陰影中,身後的喧嚣如同被按下了靜音鍵。江臨舟松開手,厚重的簾幕垂落,徹底隔絕了那個繁華的世界。他轉過身,深邃的目光落在蘇晚星臉上,似乎在确認她是否安然無恙。
回廊裡寂靜無聲,隻有遠處隐約的樂聲和夜風拂過花園樹葉的沙沙響。脫離了萬衆矚目的中心,脫離了喧嚣的包圍,一種微妙的、帶着餘溫的尴尬,卻悄然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方才在黑暗掩護下達成的高度默契,此刻在昏黃的燈光下,忽然顯得有些過于直白和親近。
蘇晚星下意識地微微垂眸,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墨綠色絲絨裙光滑微涼的表面。江臨舟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遙的地方,身姿依舊挺拔,但那份在禮堂中運籌帷幄的掌控感似乎暫時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罕見的、近乎凝固的沉靜。他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又掠過她挽起的長發和纖細的頸項線條,最後定格在她微微抿起的唇瓣。
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兩人清淺的呼吸聲在寂靜中清晰可聞。花園裡夜來香的氣息絲絲縷縷地飄入回廊,甜膩得有些發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