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滅維維看着月潋露出黑色蟲紋的脖子,有些錯愕:“月潋!深呼吸。”
他滑溜下木吧台椅,蹲在月潋身邊,輕拍他的背。
“月潋,沒關系的,深呼吸…想…報複…他…就…報複,随便…利用…我,不會…生氣…來,再…來…一次,呼氣、吸氣…慢慢…來……”
月潋的蟲紋慢慢褪下,滅滅維維松口氣,說這麼長的話可把他的腦子搞得暈乎暈乎的,他雙手撐膝想要站起來。
滅滅維維的臉離月潋的臉隻有四個拳頭那麼遠,這個距離正好,彰示着兩隻蟲不算親近,也不太疏離的關系。
月潋拽住他的手。滅滅維維手腕處一片冰涼,月潋的手掌不光滑,到處是繭子,但很冰。
像手腕上貼了一圈浸滿水的紙。滅滅維維發散思維,他覺得拽住自己的那隻手使的力,又輕又重。
月潋突然擡頭,淡丁香紫色的瞳孔緊緊盯着滅滅維維,他張開嘴,沒有發出一絲音調,就慢慢閉上雙唇,神色凄凄。
他想自己這是在幹什麼,明明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他又想這副脆弱的模樣被滅滅維維看了個盡,他現在應該嘲諷他,是嗎,我是要謝謝你不生氣嗎?你真是變态,喜歡被蟲這麼對待。
可他說不出口,他還記得自己是用了什麼手段才讓滅滅維維收下那封邀請函。
他說:“你想一輩子都躺在雌蟲的□□嗎?你不同意,我就把你送進撫慰營。”
“不知道撫慰營是什麼地方沒關系,反正很快就會知道了。”
滅滅維維并沒有生氣,他隻是沉默的、淡然的,遠沒有現在這麼活潑,就像快死了的蠟燭一樣,動作遲緩地接過他手裡的邀請函。
月潋單手捂臉,他現在才遲鈍地反應過來,滅滅維維那時候的狀态不對勁。
滅滅維維太安靜,以至于大家都忘了,他在精神病院裡待了兩周。
滅滅維維扯不出手,幹脆蹲在他身邊不動。他突然想起46389,他們已經有幾天沒有聊過天了,隻有一些日常的問候。
46389不想要赢得比賽,為自己的終末考核加分,它隻想弄清楚它那一籮筐的問題。
潮汐是海水在天體引潮力作用下所産生的周期性漲落現象,46389想不明白的問題,是它身體裡存在的引潮力,而它的心海每天都在潮漲潮落。
在找到答案之前,它要滅滅維維活得自在。可滅滅維維待在學校裡的時間太長,長到消磨了他的激情。
滅滅維維隻知道學習,餘下的時間可以和朋友們聊聊天,就沒有更多的時間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這裡太陌生,他不知道該做什麼。成為一顆棋子,也算是一種新奇的體驗吧。
滅滅維維把頭埋進雙膝,聲音隔着血肉傳到月潋耳邊,悶悶的,月潋辨不出他的情緒。
“你…差點…就…丢…大臉…了。”
宴會自西格裡芬出場就又活躍過來了,不,比滅滅維維沒來之前要更活躍。
酒杯碰撞發出“叮”的一聲,叽叽喳喳的交談聲,腳踏在地毯上的聲音,滅滅維維的聲音就混雜在這些聲音裡面。
“你…還…喜歡…他,不是嗎?”
蟲紋隻在雌蟲情緒失控的狀況下顯現,但“蟲紋”這兩個字,在暧昧朦胧的夜色裡,淋瀝的水聲和婉轉的喘息間,又賦予了一種蟲們心照不宣的情色意味
————愛欲。
月潋瞳孔緊縮,那些被他刻意忽視的情感,一瞬間又湧上心頭。
西格裡芬可是在他最志得意滿的那一年出現的啊,他怎麼能夠那麼輕易地忘掉他。
他一直認為,西格裡芬是對他蟲生的嘉獎,西格裡芬應該完全屬于他,他會是西格裡芬唯一的雌君。
大平日過後兩周,西格裡芬如他所願娶了他,但不是以求娶雌君的規格,而是雌侍。
月潋還能回憶起那時西格裡芬那輕蔑的、不屑的,像瞧一團惡心惡臭的污穢物一樣。
陛下不知為何同意了西格裡芬這堪稱羞辱的行為,難堪和不解在漫天鋪地的新聞消息裡膨脹,月潋憤怒,不甘心,可還抱着一絲希望。
他們這兩周來的情意都算什麼?月潋懷着這樣的悲傷,不顧雌父的勸說,義無反顧地嫁入西格裡芬的宅院。
他看不到西格裡芬一塊真心,月潋找不到他的心在哪裡。要他刨開西格裡芬的胸膛,剜出他黑色的心髒嗎?!
月潋幾近瘋魔,愈發癡狂。愛恨本來就不分彼此,越愛越恨,越恨越理智。
月潋的眼裡爬上紅血絲,上齒用力咬住下唇,尖銳的牙齒尖陷進肉裡。滅滅維維側過臉,靜靜地看着他再一次失控。
“你…覺得…我…會…讨厭…他,因為…被…關…在…那裡?”
“不,我…隻…很讨厭…别蟲…的…視線。”
月潋通紅的雙眼無神地凝視他,滅滅維維勾起嘴角,月潋恍惚地看他顔色淺淡的唇一張一合,他聽見他說……他什麼也沒聽見。
他隻看見滅滅維維張了兩次口,離他們不遠處的地方傳來幾聲喝彩,他就閉上嘴。
難得的,能從他的臉上看見猶豫,和像春水一樣,溫溫的愁。
此刻精神不太穩定的月潋,也莫名地感受到一點點憂愁,他意識到他好像……錯過了一個很重要的時刻。
月潋還愣愣地看着他,他卻早就轉過頭,又陷入了常見的,出神狀态。
滅滅維維什麼也沒說,他張開口,聽見那些聲音,就什麼也說不出口。
滅滅維維早在被當作一枚棋子的時候,就預感到自己會面臨的狼狽場面。他會被蟲罵嗎?會被寄刀片嗎?會被拖進巷子裡揍一頓嗎?
他時刻都在想着這些,可他又不害怕,這是一種新奇的挑戰,滅滅維維躍躍欲試。
月潋很快就恢複過來,他松開拽住滅滅維維的手,卻沒有移開視線。
“你知道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對吧。”
他緊緊注視滅滅維維,語氣步步緊逼,面上卻是他注定不知道的……不忍。
滅滅維維嘴角拉直,他當然知道他們接下來該幹什麼。如果和月潋說,他其實不喜歡變得很狼狽,那又有什麼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