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卻朝她招了招手，沈時璟慢慢往陸淮的方向走去。待沈時璟靠近，微微彎腰俯身，陸淮的手還落在小貓柔軟的毛發上，輕柔地撫摸着，擡眸笑着看向沈時璟，“你也覺得它很可愛吧？”

從認識陸淮以來，沈時璟還從沒見過他這麼笑，是一種全身心的放松，眉眼間神采奕奕，就像面前歪着腦袋看着他們倆，沒有任何憂慮的小貓一樣，眼神純粹幹淨，卸下所有的防備，仿佛讓人一眼便能看穿所有。

沈時璟愣了愣，半響才反應過來，陸淮以為她剛剛是在拍小貓，窘迫使她忙不疊地點頭，卻又後知後覺地發現這隻小貓正是陸淮微信頭像裡的那隻。她忍不住也蹲下身來，輕輕摸去，“你很喜歡貓嗎？”

陸淮手裡的動作卻一點沒停，隻輕輕給小貓梳理着毛，“其實是不喜歡的。”

“那怎麼還？”沈時璟有些不解地問道。

陸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沈時璟，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時璟沒想到陸淮會問這個問題，愣了愣，對上陸淮的眼睛。沈時璟心底不禁閃過一絲悸動，她覺得陸淮的眼睛仿佛會說話，總是在訴說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但沈時璟又好像能讀懂那麼一點點，比如現在，陸淮的眼睛好像一片藍色渺茫的汪洋，那裡盛滿了無盡的悲傷與難過。

陸淮也不說話，就那麼安靜地等待着沈時璟回答。

“陸淮，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沈時璟盯着陸淮的眼睛，一字一句認真道。

陸淮聞言愣了愣，随即忍不住，低低地笑起來，“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所有人都恨不得跟我劃清界限，唯有你，沈時璟，一遍又一遍地靠近我。

那麼，當我剖開曾經過往一切的不堪，你是否還願意和我做朋友。

沈時璟遲疑着點了點頭，就聽陸淮低啞幹澀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

“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家庭和諧幸福，父母親很相愛。後來我父親生意投資失敗，公司的錢款也被背叛的朋友卷走，我家破産了。後來我父親沾染上了賭/博和酗酒的惡習，隻要一回家就會對我和母親拳打腳踢。”

“母親身上滿是傷痕累累，青一塊紫一塊的，她總是看着家裡以前的相冊哭，總是哭着哭着就會看向我，我那時候還看不懂，隻知道父親變成了一個隻會欺負我和母親的可怕怪物。”

“母親被他打到腦震蕩和小腿骨折，而我......”說到這，陸淮頓了頓，語氣無比苦澀艱難，“在一次反抗中，變成了左耳弱聽的小怪物。”

“家裡的車子被他賣了，母親存的錢被他偷去，戒指、耳環、所有曾經代表真心的承諾都被他拿去賣掉。”陸淮嘲諷地笑了笑，“什麼山盟海誓，全是假的。”

“直到後來家裡實在沒錢了，他跟人去搶/劫，坐牢了。隻剩下空蕩蕩的家裡給我和母親。可能是青春期作祟，我頂嘴、逃課打架、偷東西、不服任何管教，也不聽任何人的話。我太過于頑劣，惹人讨厭憎惡，不值得任何留戀，母親終于離開了這個家。”

說這句話的時候，陸淮臉上沒有一絲難過，嘴角反而揚起一抹松懈解脫的笑。

“家裡隻剩我一個人了，後來他出來了，我在姑姑的幫助下搬出了那個曾經被稱之為家的地方，自己一個人租房住。出事以後，所有親戚都和我們斷絕了關系，甚至看笑話的。隻有姑姑還常來探望我們。”

“故事講完了，沈時璟，你覺得怎麼樣？”陸淮重新看向沈時璟，眼底晦暗不明。

沈時璟還保持着剛剛的姿勢沒動，毛茸茸的腦袋埋在膝蓋上。陸淮其實能猜到，任何人隻要知道以後，都會讨厭害怕他的，不會想和他有任何牽扯，沒有例外的，也不會有例外。

陸淮歎了口氣，把自己的外套輕輕披在沈時璟身上，“賬我已經結過了，祝你們吃得開心。星期一的時候，我會去找老師申請換座位的。謝謝你們這幾天對我的照顧，我真的很感謝。”陸淮喉結滾了滾，那句“别讨厭我好嗎？”到底還是咽回了肚子裡，“回去吧，夜裡風大。”說完，陸淮就站起身，準備離開了。

陸淮還沒邁開步子，手腕就被人拉住了，溫熱細膩的觸感。

陸淮轉頭看去，隻一眼就僵在原地。

沈時璟蹲坐在地上，身上披着他的外套，一手還抱着膝蓋，另一隻手伸出來倔強地拉着他的手腕。那雙好看的眼睛裡滿是水汽，眼圈周圍紅紅的，睫毛上挂着淚珠，鼻尖也紅紅的，幾乎下一秒就會掉下眼淚，聲音哽咽道：“陸淮，你累不累啊？”

陸淮的胸膛裡有一座枯敗荒蕪的鐘，許久未有人踏足敲響，此時卻因為沈時璟的到來而嗡鳴作響，久久不曾停歇，震顫的餘韻似乎下一秒就會将陸淮擊倒在地上。陸淮根本無法形容這一刻是什麼心情，過去所有的不堪和委屈似乎都因為沈時璟的這一句話而打開了閘門，如洶湧的洪水般傾瀉而下。

陸淮緩緩蹲下身來，伸手揩掉沈時璟眼角洇出的淚水，淚水的鹹澀仿佛穿透了他的皮肉，直抵心髒最深處。陸淮輕輕道：“為什麼會哭呢？”

沈時璟看着眼前少年瘦削卻始終挺拔的身姿，鼻腔的酸澀更控制不住了，“你是不是故意變壞，就是為了讓阿姨離開。”

終究還是沒忍住，碩大的淚珠往下滾，砸在陸淮腕側的疤痕，那是父親喝醉時用煙頭按出來的。陸淮有些恍惚，明明眼淚是冰涼的，為何他會感到灼熱滾燙呢。

陸淮是個小拖油瓶，父親進去後，姑姑實在看不下去了，便開始給許芸介紹說媒，好幾次都快成了，可一旦知道他的存在，都會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