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處在一間禅房。
此時一位年邁慈祥的僧人推門進來,穿着一身洗得泛白的青灰色舊袈裟,動作輕緩,将一碗溫熱的小米粥遞給陸淮,“孩子,先吃點東西吧。”
陸淮愣愣地接過,“謝謝師傅,不好意思啊,給你們添麻煩了。”
老僧淡淡一笑,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出家人以慈悲為懷,這點事情不算什麼。”
陸淮喝完粥後,跟随老僧來到院子裡,站在屋檐下。
已是晌午時分,庭院一片寂靜。浮雲飄揚,半遮懸日。院牆高聳,日光潑灑在地面上,青石闆的接壤處長滿了翠綠的青苔,為這單調的後院平添了一分色彩。
遠處傳來撞鐘聲,沉重悠長。
院中的菩提樹聳立于院子中央,樹幹粗壯,上面布滿了深深淺淺的溝壑。樹根盤桓纏繞,深深嵌入土壤深處。
陸淮看着院中,不禁有些茫然,又回頭看了看老僧,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麼。
老僧似是看出陸淮心中所想,笑着搖了搖頭,慢慢道:“天命在上,不可強求。”
陸淮整個人徹底僵住了,天命,又是天命。
“那如何破解這天命?”
老僧将手裡的東西遞給陸淮,神情安詳道:“你們三生有緣,隻是時機未到。”說完笑了笑,便拄着拐杖轉身離開了。
陸淮看着手裡長長的紅布條和筆,思索着這句話,時機未到。
不知過了多久,陸淮走到菩提樹下的桌前,用筆緩緩寫下“沈時璟”三個字,随即輕輕将它如同其他人的願望一樣,挂在樹梢間。
這棵樹,已有千百年的曆史,數不清的紅布條在風中飄揚,到底承載了多少人不可說的祈願呢。
陸淮走之前,将身上所有的現金都投進了功德箱裡,跪在堂前,深深一拜。
佛祖在上,求上天保佑,心中所念之人,平安順遂,年年無虞。
陸淮去醫院的路上,接到了沈時穆的電話。
“時璟醒來了。”
陸淮聽到以後,整個人像是海灘上暴曬的魚兒終于回到了海裡,活過來了一樣,語氣裡都夾雜着興奮,“真的嗎?醫生怎麼說??”
“中度腦震蕩,多處肋骨骨折。關鍵是時璟的頭部受到外力撞擊後,大腦暫時出現了一種暫時性的、可逆性的功能障礙。”
陸淮興奮的神色僵在臉上,愣了愣,下意識問道:“什麼意思?”
那邊頓了頓,似有若無地歎息了一聲。
“時璟失憶了,但隻是部分失憶。她想不起來,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又是為什麼被車撞到。關于你的一切記憶,她都沒有了。就像是一塊橡皮,将你從她的生活裡完完全全地擦去了。”
“醫生說這種情況可能是暫時的,也可能是永久的。一周、一個月、一年這些日期都是有可能的,具體情況還要看後續的恢複情況。”
沈時穆說完以後,電話那邊再也沒有聲響。沈時穆皺了皺眉,“陸淮,你還在聽嗎?”
半晌,陸淮顫抖的聲音才從電話裡傳來。
“我可以去看看她嗎?我不進去,就在外面。”
“位置發給你了。”
挂斷電話以後,陸淮仍保持着姿勢一動不動,手機滑落到一旁,才将他驚醒。陸淮看向車窗外,幾片零星的白色飄落下來,輕輕地落在窗戶上。瞬間融化成透明的小水珠,滾落下來。
車内播報。
“本市即将迎來十年一遇的大雪,請各位居民出行注意安全......”
司機在前面忍不住小聲嘀嘀咕咕道,“這都多少年沒下雪了,怎麼今年第一場雪就是大雪了呢?”
陸淮搖下車窗,伸出手緩緩接住落下的雪花。冰冷的觸感傳來,如同他的心一樣。
整座城市漸漸被大雪覆蓋,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鵝絨被。
手凍到沒有知覺時,陸淮縮回手,看向司機,荒唐地問道:“師傅,如果你喜歡的人車禍後失憶了,唯獨忘記了你,該怎麼辦?”
司機擡頭從後視鏡看了一眼陸淮,爽朗地笑了,“我?唯獨忘記我?那得是我之前對她做過多少不好的事情啊。不然怎麼在大腦保護機制下,獨獨就忘記了我一個人呢。”
陸淮沒再說話,靜默片刻後,像是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拿出手機給沈時穆發了條消息。指尖顫抖,每一個字陸淮都認識,唯獨拼湊在一起時,陸淮卻覺得很陌生極了。
今年的冬天,真的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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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淮趕到的時候,沈時穆已經按照他說的處理好回來了。
兩個人站在病房外,透過玻璃看向裡面躺在床上熟睡的人。
“家裡商量過後決定提前送時璟出國了,等時璟情況再好一點的時候,就辦理轉院。”
陸淮的視線一刻都沒離開過床上躺着的小人兒,平時總是眉眼彎彎笑着看向她,此時睡着了眉頭仍緊鎖着,整個人看起來虛弱極了。大概是傷口很疼,睡夢中也不安甯。
陸淮心口也跟着隐隐作痛,手虛虛地貼到玻璃上。
“你真的想好了嗎?”沈時穆問道。
陸淮點點頭,“我的存在對于她來說,無關緊要。”
沈時穆皺了皺眉,“裡面躺着的那位知道你這麼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