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老宅講究宅園合一,分為東、中、西三部分,布局以水為中心,住宅部分是姑蘇傳統的遞進式,由南至北,前後共有四進。江沅正帶着沉露從東邊廂房走至西邊,一路穿過風雨連廊、假山水池。
“你走慢點,我剛才差點就絆倒了。”沉露說。
江沅慢下腳步:“我明明就在自己家,怎麼感覺像在做賊呢。”
沉露總算趕上江沅,與他并肩,大口喘着氣:“你别說,這大晚上的,陰森森的。”
“怎麼,怕了?”
沉露說:“我既然敢跟來,那自然是要看到小姑姑的照片。”
江沅則說:“拙政園自明朝以來換了7、8任主人,江家這祖宅可從未換過姓。要是真有鬼嘛,那也是我的老祖宗們,别怕。”
沉露用胳膊肘搗了江沅一下:“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我這是讓你不要害怕。”
沉露氣不打一處來:“該害怕的是你這個不肖子孫,大過年的空手回來,還帶着我這個外人,欺騙你親奶奶。”
江沅道:“說起來确有件怪事,當初黃榛榛來祠堂祭拜上香,偏偏每根香都折了。”
一提到黃榛榛,沉露立刻就閉嘴了。
沉露想起老太太給她的兩件傳家寶,說:“你奶奶今天給了我一支镯子、一串項鍊。天亮了我拿給你。”
江沅說:“那隻玉镯叫作吟翠,項鍊叫秋泓,都是以前是宮裡的藏品,我媽苦苦追尋多少年來,也沒遇見過能和它們相比的翡翠了。這種級别的料子,如今根本找不到了。”
沉露再再再一次被老太太的豪氣所征服了。
“那我還是還給奶奶吧,萬一你轉手借花獻佛送給你媽媽,那不是得把奶奶氣死。”沉露說。
“到了。”江沅指着二樓最北面的房間說道,那裡常年背光,雖有傭人定期打掃,驅蟲防腐,還是有一種腐朽的味道。
江沅先站到木質樓梯上,加重了腳下力度,确定沒有安全隐患後才對沉露說:“上面是老庫房,我拉你上來。”
沉露有些打怵,這些木頭有百年曆史,若是從台階上打滑栽下來,恐怕不止是鼻青臉腫那麼簡單。
江沅看出了沉露的小心思,嘲笑道:“剛才還說什麼都不怕呢。這些木梯是加固過的,你看,我在上面站得穩穩當當。”
“啰嗦,我上來了。”
兩人站在門口,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來,即使宅院24小時有人巡邏看守,這門該鎖還是要鎖的。
“江沅,你沒有被自己蠢哭嗎?”沉露問道。
江沅摸摸頭承認了:“有點。”
樓下一個窸窸窣窣的身影邁着小碎步慢慢靠近,手裡還提着一盞八角燈籠,燈火一搖一晃,沉露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太吓人了,莫不是真的撞邪了吧。
“江……江沅,你看見那個黑色人影沒……還提着燈籠……”
“沒有啊,在哪裡?”
“三點鐘方向……”
黑色身影看着不高,手腳卻甚至麻利,穩穩當當踩着樓梯就上來了,拿那燈籠一照,赫然映出一張布滿溝壑的臉。
正是白天看到的那個婦人。
“周媽,你要吓死我。”江沅也激動得飙姑蘇話。
“我要巡夜的呀,你們大半夜不睡覺跑這裡來做什麼?”
沉露的心一陣狂跳差點從嗓子眼裡蹦出來——巡夜就巡夜,拿個手電筒不好嗎非要拿燈籠?
周媽看看驚魂未定的沉露,又看看神情尴尬的江沅,隻當她不懂年輕人的情趣。
她服務于江家多年,隻有一條服務宗旨,那就是讓主人家滿意。
“門打不開是吧?幸好你們碰見我了,鑰匙在我這,這屋前兒才打掃過呢,裡面壞了一盞燈,你們仔細點别碎了東西,老太太要生氣的。”周媽很快從腰間找到了對應的鑰匙。
江沅說:“我來找幾張照片,不碰别的。”
“鑰匙先放你們這,明天給我。”周媽又麻利爽快地下了樓。
門開後,果然像她說的那樣一塵不染,規整的大件用木箱裝好壘齊,不适合裝箱的都用精美的刺繡品蓋着防灰,全屋有淡淡的木頭香氣,可見這裡隔三差五就有人來收拾、規整。
“這裡面都是小姑姑的遺物,珠寶首飾不算多,她不喜歡金銀玉器。那一箱都是唱片,很多絕迹的。”
沉露看到了那一張張泛黃的彩色照片,有站在汽車制造廠門口吹風的,有在工業展覽會談笑風生的,有在港城街頭抽煙的,有過生日吹蛋糕的,照片上的面孔越來越清晰,照片上的美人也越來越張揚。
沉露心裡算了一下,小姑姑是75年生,距離改革開放還有3年,她化濃妝、穿熱褲、與友人在街頭大膽親吻,活得肆意又張揚。
江沅則拿起一張照片對比起來:“像嗎,我覺得我有點臉盲。”
沉露拿過去一瞧,長發及腰的美人顧盼生姿,背後是一隊駱駝和沙漠,照片背面寫着“千禧年,阿蕊于甘肅敦煌”。
“這張一點也不像,你看呐,你小姑姑眼睛更圓一點,鼻頭也肉一點。”
每一張照片都保存得很好,不僅壓平整放在相框裡,每張相片都用黑色鋼筆在背後标注了時間、地點和人物。
“這些照片都是奶奶親自寫的,她說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不如寫下來,隻作念想。”江沅指着字說。
“這張有點像。”江沅繞到一米開外的另一張桌子上,拿起一張。相比較之前,這張的畫質和色彩有了很大進步。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藍色襯衫,黑白條紋休閑褲,黑框眼鏡,披散着長發,胳膊裡夾着一本書,表情嚴肅,文藝冷清的氣息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