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國緣一跟在女神的身後走進了山中。
那缥缈的歌聲一直萦繞在他們的身側,伴随着金鈴舞動的輕響,雪莉的手指拂過那一盞盞燈,感受着紅濃稠的色澤,在此刻,她可以不去計較燈油與染料是什麼,隻是感受美。
暗紅的燈光照亮了夜晚,遠古的明月好似也鍍上了一層血紅。
女神的雙足邁入了樹林,人間的塵土無法觸及她的皮膚,隻能仰望她的光輝。每經過一棵古樸的大樹,她的衣着就會發生一點變化,夜幕為她的面容披上輕紗,在月明星稀的夜晚,所有隐去的星都彙聚于她的裙擺,隻為襯托她的光芒。
此夜之中,不得不令人目眩神迷。
酒吞童子與茨木童子一齊垂首,他們沒有擡起頭,渾身的血液卻都在沸騰着訴說身前的女神究竟擁有何等偉力,毋庸置疑,所有的妖怪都會臣服在此等力量之下,為之神魂颠倒,卻隻有他們能夠成為女神的從屬,陪伴在女神左右,做她光輝之路陰影中的踏腳石。
——如此榮光。
‘如果,隻有我在就好了。’
流淌在妖怪骨髓中的排他性在此刻瘋漲,他們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無法控制的外洩,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想法,這是本能,被深刻抑制、卻又無處不在的本能。
隻要為了女神,一切都是可以舍棄的。
隻要為了女神,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
死亡回蕩在山林間,繼國岩勝幾乎要聽到他們哀切的呼喊,當感受到歌聲,他也清楚地明白,這一切都是對女神的獻祭。
他在幼年時無數次聽到同樣的歌聲,那時的繼國岩勝站在小院的牆外,牆中的神官歌頌着女神,她的聲音已經有些模糊了,他卻還記得自己是怎樣緊緊地貼在牆上,試圖用耳朵捕捉院中的每一句歌聲,它穿過界限,回蕩在他的靈魂裡。
對于這次的獻祭,女神的侍從們内心感想都有所不同。
酒吞童子與茨木童子在内心挑剔着這是否配得上女神,他們自然不會感受到絲毫的殘酷——或者說,妖怪還要殘酷得更多,他們對于這次獻祭的主理人嗤之以鼻,認為他挑選的祭品不夠純粹(酒吞童子認為獻給女神的一切都要精益求精,如果可以,他會選擇一些妖力精純的妖怪,而不是孱弱的人類),但假如是單純以量取勝,他準備的人類又顯得太少了。
‘太粗糙了,如果是我的話,一定能準備一場更加完美的獻祭。’
他們隻是拿不定主意,因為女神顯然對活祭并沒有特别多的偏愛,還很喜歡人類,她稱之為觀察。
哪怕不想承認,酒吞童子也不得不接受,自己在女神的心中或許不如她的神官有趣。
這當然不是指繼國緣一這個得到了遺澤的好運人類,而是第一位神官:在曆史上留下赫赫傳說,讓妖怪也不得不甘拜下風的晴明公——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這麼會讨女神歡心都沒有準備活祭,看來女神不是很喜歡這種吧。’
妖怪們的斟酌總是這麼簡單粗暴。
作為人類,繼國岩勝的想法就要更加複雜,一方面,他為那些無辜逝去的人們感到悲傷,另一方面,‘他們畢竟是獻給女神的……’這樣就足夠讓他有一種‘這也沒辦法啊。’的無奈感,這是凡人可以幹涉的領地嗎?
他的悲傷難以持續地找到一個落腳點,他生來就是未來的城主,是高高在上的“大人”,所以他其實很難将平民視作與自己等同的存在、自己的同胞,成為女神柴薪的路途充滿血腥,但是或許也能稱得上一種勳章吧,最起碼,他們在最後得到了自己一生的榮耀,這個想法讓他心中稍微好受了一點點。
繼國岩勝看了一眼身邊的弟弟,他想:‘緣一一定也聽出來了,他會怎麼想?’
繼國緣一那張與繼國岩勝肖似的面龐上沒有什麼表情,他的手緊緊按在自己的刀鞘上,直到勒出了痕迹也不覺得疼痛。
妖怪感到挑剔、貴公子感到無奈。
而繼國緣一隻感到憤怒。
無窮的怒火自他的心間迸發,這火焰将附着在他的刀上,讓他确信自己将斬下鬼首的頭顱。
雪莉感受着他的憤怒,再看了一眼鬼舞辻無慘的期待,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戲劇開場的快樂,她沉醉其中,輕巧地帶着這位天授之人一步步走向舞台中央。
雪莉:緣一,怎麼自從我收獲了祭祀(中小型)之後你就不愛笑了.jpg
……………………
“你,究竟将生命當成什麼了?”
鬼舞辻無慘沒有第一時間回話——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聽到這句含着血淚的質問。
女神再次降臨在他的面前,如此慈悲、如此偉岸,他沒有精力分出一絲一毫的心緒去關注在此以外的細枝末節了。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了那短暫的相見,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到何為刻骨銘心,曾經的每一個細節都在此刻浮現,女神與以往一般無二,他的一切自滿都像是無用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