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雪莉到來的時候,神殿已經燈火通明。
她的足間甫一踏入殿中,時間便開始倒轉,那些經由後人裝飾美輪美奂的飾品們都消失了,隻有燭火一根根伫立在古樸的木台上,在燭火的最中央,麻倉好正跪坐在案台後等待着她。
他穿着一襲狩衣,棕紅的長發柔順的束于身後,正是平安京人最推崇的鴉羽般的質感,窗外明月高懸,細碎的月光鋪撒在大地上,映照出一種近似湖水的粼粼波光,而另一輪月亮就在麻倉好的眼前。
女神正在靜靜看着他。
“殿下。”麻倉好垂下頭,雙手交疊,恭敬地行了一禮,“在下恭候多時。”
雪莉輕輕笑了一下:“嗯,我來了。”
麻倉好也微笑着,他的身上總是帶着一種風雅的貴公子氣質,就像平安時代的光影落在了他的發梢,一舉一動都可入畫,他自袖中取出一枚金簪,由寶石鑄造的、赤紅的鮮花點綴在簪上,花蕊在風中輕顫,蝴蝶停在蕊中,藍寶石的切面成就了蝴蝶的磷光。他将發簪奉上,笑着說:“這是給殿下的供奉。”
雪莉瞥他一樣,麻倉好立刻從善如流地繞到她的身後,為她束發。
如同雲霧般的水鏡聚攏在雪莉的身前,她靜看着,麻倉葉王也垂首凝視着面前的女神,她半長的黑發猶如漆夜一般深邃,應該是相當挂不住裝飾的類型,但是麻倉好的指尖微微一挽,她的發間便綴上了花與蝶。
赤紅的鮮花與蒼藍的蝴蝶在她鬓邊閃爍着光芒,垂下的珠簾也仿佛繁星點綴在夜幕中,不論其他,她是喜歡這份禮物的。
怎麼說呢,雪莉覺得,能把自己這個長度的頭發不用發夾、隻用一根簪子挽起來,麻倉好在這個方面也可以稱得上手藝人了。
‘她會喜歡嗎?’這樣的禮物無疑是美麗的,卻無法奪取女神的華光。
麻倉好等待她的宣判。
女神輕笑了一下,她說:“小好,不用這麼去學晴明的,你和他本質上根本不像嘛。”語調也輕飄飄的。
……………………
在千年之前,麻倉葉王和安倍晴明不像。
在千年之後,麻倉好和安倍晴明依然不像。
麻倉好幾乎是頓在了原地,他的面龐并未印在水鏡中,隻有攥緊的手指傾瀉出了一點情緒。
“我到底要怎麼做呢,您到底喜歡什麼樣的人呢,究竟怎樣才配做您的神官?”他的話語中罕見地帶着一種茫然,這個世界對于麻倉好來說幾乎沒有秘密,而這個“幾乎”之外最大的謎題,正端坐在他的眼前。
他是——羨慕、或者說嫉妒着安倍晴明的,他從來羞于承認這一點,麻倉葉王是貨真價實的天才,他隻會說:“他不過比我早生了幾年。”
‘我才是最适合成為女神神官的人。’
但是,他偏偏不是。
從最初到最後,隻有安倍晴明是女神認可的人,隻有安倍晴明是最靠近女神的人,隻有安倍晴明是女神……最喜歡的人。
安倍晴明的存在就是籠罩在麻倉葉王心上最灰暗的陰雲——為什麼女神喜歡他,為什麼他總是能讓女神喜歡?
這個問題實在是太難了,最後他放棄了去得到答案,選擇将自己與這個最優解靠近。
‘隻要做到最好,女神一定會看到我的。’
他用了一輩子将自己變成了另一個“安倍晴明”,将他的一切都浸泡在平安的風骨裡,他著成了《超·占事略決》,他也參透了《泰山府君祭》的奧義,他的陰陽術也可以稱得上天下無雙,成為了炙手可熱的殿上人,人們贊頌他的風雅,說他“不愧是晴明公的弟子”。
……還是不行。
又過了一千年,兩次的轉世輪回,他終于成為了女神的神官,也等到了女神,他已經盡力展示自己所有的一切了,麻倉好已經将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
還是不行。
女神依然先去往了他的身邊。
“不像”,這就是女神對于這千年努力最後的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