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根結底,還是顧廷璋一個副官如今就要跟他平起平坐了,他心裡不舒服。
“均麟,你以後少跟他來往,這種人手裡頭有槍,喜怒無常,外面的革命軍來勢洶洶,他們指不定哪天就倒了,跟他們結仇或交好都不好,咱們做生意的,守好自己手裡的錢袋子就行了。”
“爸,我記住了。還有……還有我和琬音吵架的事,暫時别讓爺爺知道,行嗎?”
賀存遠點頭,表示同意。
……
飛達咖啡館位于靜安寺路和西摩路的交界口,毗鄰平安大戲院,是這裡風靡一時的咖啡館之一,據說老闆是德國人,所以這裡也常有外國人出沒,整個殿内是歐式風格的設計,既新潮又典雅,是個排解煩惱的好去處,所以喻懷嘉最喜歡來這裡喝悶酒了。
她正一個人喝得陶醉,就有幾個外國人走上前來搭讪,說着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語,問她是不是一個人。
喻懷嘉擡頭,看着這些人也不覺得奇怪,同樣用英語回應他們,她這一回,為首的那個金發男子好像更興奮了些,他完全沒想到這個穿着時髦的小姐英語發音竟然這麼标準,然後大膽地坐下來與喻懷嘉交談。
方琬音走進咖啡館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喻懷嘉看起來一點沒有受過情傷的樣子,與那幾個外國人打得火熱。
前幾日傍晚,方琬音就于家中接到了喻懷嘉的電話,喻懷嘉約她出來小聚,可當時外面已經逐漸變黑,這個時候即便她想出去,她父母也定是不同意的,思來想去,她還是委婉地拒絕了喻懷嘉的邀請,問能不能改日再約。
當時的喻懷嘉由于心情不好已經在酒館小酌了幾杯,爽快地同意了,她自然也理解好朋友的顧慮,不會死纏爛打,所以她們便約定今日在這個咖啡館見面,那種酒館的确不适合方琬音去。
方琬音按照約好的時間來了咖啡館,就見到了這樣的一副場景,她自然不會阻止好友尋歡作樂,隻是這幾個外國人的眼神似乎不太友好,色眯眯的。
方琬音雖然沒見過幾個男人,但一個人有沒有惡意還是很好分辨的,她的直覺不會有錯,看他們的穿着,也不像是什麼正經人。
就在那名金發男子想要将手搭在喻懷嘉背上的時候,方琬音鼓起勇氣走到桌子前面,用自己蹩腳的英語對他們說道:“打擾一下,她是我的朋友。”
她本來想說“這裡已經有人了”,但是她的口語水平有限,因為父親受過良好的教育她才能對英語有所涉足,那本嶄新的英文版《傲慢與偏見》至今還放在她房間裡最高的架子上,她曾經翻開過一頁,因為覺得水土不服最後還是合上了,沒有再看下去,所以太難的單詞和句式還不太會,便隻能用一句最簡單的話示意他們離開。
這裡是英租界,他們看起來像是英國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她蹩腳的口音。
不料,她這一出聲,其中一個人看着她兩眼放光,方琬音即刻警惕起來。
喻懷嘉酒量很好,她沒完全醉,她自然也發現那個外國人對琬音不懷好意的眼神,她自己跟這些人怎麼玩都可以,但方琬音可受不起調戲。
“你們走吧,我等的人來了,今天沒空陪你們喝酒。”
那些外國人見喻懷嘉也下了逐客令,沒趣的離開了,這裡人來人往,不至于鬧事。
他們走後,喻懷嘉說:“琬音,看到沒有,隻要你看起來不好欺負,那麼别人就會敬你的話三分,也不敢惹惱你。”
方琬音走過來,坐到她旁邊,聞了聞她身上的酒味:“懷嘉,你這是喝了多少酒啊。”
喻懷嘉打了個酒嗝,說:“其實上次我給你打電話那晚,我就已經醉了一回了,今天正好你在,可以陪我說說話,我還不至于太孤單。”
然後招手叫來服務員:“再來一杯咖啡,一杯牛奶,咖啡加奶加糖。
“琬音,這裡的咖啡真的很絕,你試試,要是實在喝不慣,就喝牛奶。”
方琬音握着她的手:“懷嘉,你今天怎麼那麼傷感啊,你怎麼會孤單呢,你有父親,有朋友,有愛有錢,多少人都羨慕你的人生。”
“是啊,你說得對,我有很多人望塵莫及的人生,也許我現在在那些人眼中,是無病呻吟吧,人一旦吃得太飽,就會吃愛情的苦,上天真是太公平了,無差别地将苦難分發給每一個人。”
喻懷嘉不喝了,轉頭看着沉默着不說話的方琬音:“怎麼,你怎麼不說話,你也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吧。”
“也許吧,這世上有多少人完全滿意自己的人生呢,不過都是得隴望蜀,或無病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