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總愛作弄聰明人,尤其是,聰明人。
蕭南風預想過,大張旗鼓的辦這靈童祭禮,定會引來母後,沒成想端妃拖兒帶女的居然也來了,父皇今日閑極,自是端妃在哪兒,父皇的龍椅就在哪兒……
他望着一屋子貴人,面上笑的溫潤。
“好漂亮的孩子!陛下您看,跟瑤兒小時候真像!”端妃語笑嫣然。
父皇望着她,眼中滿是愛妃說啥都對的笑。
蕭南風側眸看去,果然,母後的黑臉随即抵達,端妃一手嬌嗔頃刻間拿捏帝後,屬實是高段無疑了。
“母妃!她好看我好看,你快說!”蕭楚瑤似小狗撒嬌般往端妃懷裡鑽。
長姐還有兩年便将及笄,此刻卻如稚童般被端妃摟在懷中,端妃如玉的手輕輕的拍着她。蕭南風暗想,被親娘拍的感覺,應該很好吧?
蝕骨的痛意猛的襲來,蕭南風死死扣住腰間玉佩,指節繃得慘白,後頸的冷汗已浸濕衣領,他咬牙忍着未敢發出一聲呻吟。這心疾好似個妖精!每到緊要關頭,總要出來争寵,生怕孤,忘記它片刻!
“瑤兒金枝玉葉,哪是這街邊棄女能比的。”二哥蕭南齊笑道。讨好的這般下成,又蠢又愛說話的就是二哥這種。
“大好的男兒,身強體健!有什麼災,需要這麼小的孩子替你擋?平日裡弓馬騎射,劍術武藝多用點心,還怕有什麼災。”蕭楚溪突兀的質問,如狂風卷落葉般打在臉上。
哦,他忘了,皇兄的魯莽在這六宮都是出類拔萃的。蕭南風看了眼父皇,庶長子對太子無禮,父皇毫無反應,還好,他沒拍手稱贊我兒勇武……
蕭南風謙遜的擡頭,望着大哥溫潤笑道:“皇兄勇武,自不畏刀兵之險。然南風所避,非肉身之災,乃天運晦澀,恐傷國本。靈童至純,可避無形之禍,以安社稷民生。”
他說的矯情,暗暗的想,不知道還沒背會四書的大哥,聽不聽得懂。
蕭南齊卻已笑道:“大哥!太子殿下自小求神拜佛侍奉的殷勤,你就别替他擔心了。左右若真能替儲君擋災,也是這棄女的造化!”
蕭南風舌劍還未出鞘,一道稚嫩的童聲突然響起。“什麼是棄女?”
衆人皆是一愣,蕭南齊皺眉,并不理會面前的小矮個。
“你既目光躲閃,想必是已然知錯,既如此,我便不同你計較,這是星星的寬仁,但你往後要謹記,口舌易生是非,你可明白!”女童昂首桀骜的說道。
蕭楚溪噗嗤一笑,蕭楚瑤已上前抱起女童,高高的舉了起來。衆人笑作一團,蕭南齊臉色抽搐了幾下,也隻得陪笑。蕭南風忍着笑意,暗想:不愧是受天地滋養的靈草,這張好嘴,倒教自己有些舍不得吃了!
“好了,都散了吧!”父皇淡淡說道,起身牽起了端妃。母後身強體健的自己蹭的站了起來,傲然站立。
蕭南風忙起身相送,怎奈心痛突然加劇,五髒六腑像是被惡鬼撕扯、翻攪一般,他看着身旁衆人簇擁着父皇端妃和三個子女緩緩向前。他卻隻能徒留原地,強撐着身體,好似下一秒身形就要搖晃,不能露,一絲一毫都不能露!好在他們一家其樂融融,并未覺察自己失禮。
突然,一雙小手握住了他攥緊的拳頭,劇痛再次瞬間消散……
他忙張開了手,緊緊的握了回去,他低頭望向身旁的女童,女童也正看着他,眼中的關切讓他為之一怔,她居然……知道!好孩子,這察言觀色的能力,不在東宮當差,真是屈才了。
“太子!你如今越發荒唐了!你到底為何總要行這些無稽之事,簡直是把把柄送到那賤人手中!”母後端坐高台上,厲聲喝道。
他心痛稍解,緩緩的跪到地上,輕聲道:“母後教訓的是,隻是這靈童……”
“住口!”母後打斷道:“你自小憊懶,四歲不願早起,一路哭着去上書房!五歲立儲後更是不堪,如今連蕭楚溪那蠢材都知你習武不勤!你當真以為,單憑天降紫微星,就能保你無虞麼!十年前的星相,如今還有幾人記得!你到底要這般躲懶到什麼時候!”
自小憊懶……
蕭南風換上笑意說道:“母後,其實兒子不懶,隻是身體有心無力……”
“放肆!”母後臉色大變:“當年你謊稱心疾,召來所有禦醫,診出的脈象皆是脈和神清!你如今已不是稚童!還要這般荒唐嗎?豈不知,五年前就因為你的這句蠢話,差點丢了這儲君之位。這是多少人流血替你争來的榮耀,你竟這般渾不在意,簡直不孝不義!你好好反省一下,到底如何做,才對得起靳氏全族!”
瞧母後吓得!蕭南風輕輕垂眸,哄道:“母後教訓的是,兒臣日後定當改邪歸正、勤勉修行。”
他不再争辯,五歲那年解釋自己沒有裝病,代價是失去了奶娘。那天母後說:“大好的皇兒,就是讓你這賤婢嬌縱的!”
他仔細的看了看母後的臉,不禁在想,母後是當真不信自己有疾,還是說嬌憨的覺得,隻要她不認,自己病的就不作數?
也罷,這儲君之位,自己就勉為其難揣着了。
母後拂袖而去,他緩緩坐下,手中還握着女童的小手。他感受着自己平和樸素的心跳,欣喜的贊歎好手,真是好手!
“小哥哥,黃衣姨姨身上是苦的,紫衣哥哥的手紮……”女童貼着他,小聲說道,眼中滿是認真。
沒頭沒腦的,這話冒着傻氣,他隻得輕輕笑了一下。
“敢問小神仙,真的是青衣仙人讓你來救孤……救弟子的?”他謹慎的問道。
女童聞言,臉上滿是得意:“爹爹讓我來救你的!小神仙救人,碎星星當藥引喲!”
那日晨光熹微處,青衣仙人消散前留下的谶語:紫微頹,柳巷逢,靈草出。
他果真就在柳巷尋到了這能止痛的女童。
隻是,他想着自己雖日日求神,但偶爾總會說幾句賊老天的“童言無忌”,按理,這賊……哦不,這老天……
蕭南風依舊不敢置信道:“孤當真,有此強運?”
女童輕輕拍拍他:“小哥哥,你的病一定能好的!”
“多謝小神仙!”蕭南風在心底暗自給女童這話寫進了契約,加蓋了太子玺。
哼哼~喚你一聲小神仙,若是治不好,孤就把你這靈草燒成灰入藥!
“隻是,弟子這病,小神仙能否不要告訴任何人。”蕭南風如紗般綿密的眸光,攏着小神仙,恨不得此刻就把她包成個種子,種到土裡,長成靈草入藥。
“好!我不說!誰都不說!小哥哥放心。”女童爽朗的答道。
蕭南風看着她一團傻氣的模樣,暗暗歎了口氣,答應的這般快,傻子才會信!
黃昏時,黃主管終是将東西呈了上來,他忙将院子中,追着白鶴玩兒的歡騰的小神仙請了回來。
“請小神仙配上此玉珏。”蕭南風恭敬的說道。
“謝謝哥哥!”女童小手握住玉珏,搖晃着,看的歡喜。
這是浸過天山雪水的驗靈器——《浮遊冥》中記載的秘法。靈草之事少有聽聞,自是不能輕信。
變呐,怎麼還不變草!蕭南風在心底,捶胸頓足的好似個又輸一局的賭徒。
女童把玩玉珏許久,終是通身無一絲異樣。
蕭南風抽抽嘴角,努力笑的溫潤,又拿起第二件寶貝:“這是弟子特意命人為小神仙做的梳子。”
“真好看!謝謝小哥哥!”女童歡喜的丢下玉佩,又來拿犀角梳,書上說,靈草觸之生香……
蕭南風鼻子抽成了鼹鼠,房中依舊毫無異象!
不可能!一定是時間太短!蕭南風拿起玉珏,給女童戴在脖子上。
春獵在即,若想彎弓搭箭、搏殺猛獸、勇武的讓父皇失望,這便是他的唯一生機!
一定!一定是寶貝使用的時間太短!
子時三刻,守在床邊的他被痛意驚醒,冷汗瞬間浸透裡衣。三息、五息、十息……他咬碎牙關死死支撐,就在他快要痛暈過去時,她隻是翻了個身,小腳啪踹到他臉上。
痛楚,再次悄然退去。
雖然依舊未化形,也無異香,但是這般能止痛,若說這不是靈草,那又是什麼!蕭南風笑的似兩個銅子兒,臉上還貼着頑童的小胖腳。
次日一早天還未亮,他滿懷信心的翻開《浮遊冥》,直到黃管事提醒,他才起身去往上書房,臨走說道:“備好牛乳羹,并幾樣小菜,待靈童醒了好生伺候!新做的衣裳配飾早早送去,囑咐下去,所有人不得與靈童交談,以免沖撞!”
蕭太子養娃,宗旨就是吃好、喝好、穿好、嘴巴閉好。
黃管事連連領命。
午膳回來時,心腹明悟忙上報:“靈童大人早膳用了三碗牛乳羹,今日追着宮女們說話,宮女們隻是磕頭,并無人沖撞。隻是……”
“何事?”蕭南風挑挑眉,能讓明悟這種話多的都嗫嚅,想必是個大災!
“端妃娘娘昨日出了東宮便病了,今晨更是病重不起,馮院正一早就守在芷栖殿,可不想娘娘病勢洶洶,陛下發了好大的火。已有宮人議論,是這擋災靈童不祥。”
蕭南風微微皺起了眉,本以為那将門虎女,行事會磊落些,卻不想也這般不堪。母後說的沒錯,狐媚子一窩狐媚子!
“慢着!”他突然叫道。
明悟忙住了腳,垂首聽命。
他猛地想起小神仙嘟囔的:“黃衣姨姨身上是苦的,紫衣哥哥的手紮人的很。”
當時的童言稚語,此刻聽來,不會是小神仙的提點吧……傻子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