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入深秋,朔野夜裡的風逐漸寒涼,沈歌卻站在風裡,冷眼看着那十一人在她眼前被擡出去。
傷心?遺憾?後悔?都沒有,對于生死,她早已經習以為常,她常看着那些被擡回來的屍體,腦子裡想着有一日自己也會躺在那,她可以十分坦然地接受那是件必然發生之事。
雙親離世那日,十八歲穿上了軍裝的沈歌也沒掉一絲眼淚,并非冷血,生于将門,她自小就見慣了生死離别,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人都是要走的,這輩子行得正坐得端,死又何懼!
“将軍,我給您準備了營帳,隻是現在天寒,恐怕睡在裡面會有些冷。”不一會兒,新竹就來叫沈歌。
“你怎麼還不睡?”沈歌看向身上披着件襖子的新竹。
“每次有犧牲的将士,無論多晚,将軍你總會站在這裡,看着他們被送走才行。”新竹看向了遠方,“我怕我要是不來叫,将軍會在這站一晚上。”
“我身強體壯,站一晚上也當是訓練,你可不行,快去睡吧。”沈歌将新竹披着的襖子攏緊。
“我想和将軍睡在一個帳子裡。”新竹眼含笑意地看着沈歌。“這樣我們兩個都不會冷了。”
“好啊,原來在這等着我呢。”沈歌笑了笑,“你不嫌棄我一身的煙熏味就行。”
新竹是她雙親去世那年,戰場上,她撿回來的。
怎麼也想不到,新竹一瘦弱的年方十五的小丫頭竟然選擇了女扮男裝,替父從軍,應召入伍。
可沈歌那日一眼就識破了她的性别,在敵人的刀砍向新竹的脖頸時,沈歌一槍架開,救下這個小姑娘。
沈歌還記得初見新竹的樣子,這小丫頭滿臉都塗着灰土,因為怕被别人認出自己是個女郎,可那嬌小的肩膀和體型,還有盔甲被砍碎,露出的即使束了胸依稀也能看得出的輪廓,都被沈歌在人群裡一眼就看穿。
“新竹,你跟在我身邊有三年了?”沈歌本來想讓她一小丫頭回家,可新竹不聽,說要留在她身邊,報答救命之恩,而且也不想回去被賣,或者嫁人,沈歌心軟,就收留了她。
“嗯,三年了。”新竹笑了笑。“若不是将軍,我根本活不上這三年。”
新竹挽住了沈歌的手,可新竹一雙手和沈歌相比冰涼冰涼的,就又收了回去,“将軍,快睡吧,明天還有諸多軍務要處理。”
沈歌看了眼新竹,歎了口氣,她現在還真是有些草木皆兵,這個内鬼,又怎麼可能會是新竹呢?
雖然新竹對于所有信息都可以第一時間知曉,但這樣一個不顧性命,替父從軍,差點死在了戰場上的人,又怎麼會做匈奴的幫兇。
沈歌一夜未眠,敵人可未曾想要給沈歌一個喘息的機會,第二日早晨,前方就傳來線報,說是匈奴那邊有了大動靜,阿那如聲稱要依靠武力争奪鹽鐵之權。
看完密報,沈歌緊鎖眉頭,這都是裴谳斷了鹽鐵之權的後果。這本就擁有的權利,想要收回,哪有那麼容易。
若是真要收回這鹽鐵之權,恐怕是無可避免要與匈奴一戰了。
“諸葛瑾!”沈歌氣勢沖沖地就闖進了諸葛瑾的房間。
“怎麼了,将軍。”諸葛瑾還未起床,隻穿了件中衣,趕緊蓋上了被子。這也不是沈歌第一次這樣做了,她隻當他是最好的兄弟,似乎從未當他是個男人。
“匈奴那邊因為鹽鐵一事,又有了動靜!”沈歌将那密信一扔。
“攝政王此番舉措,可真是給将軍帶來了大麻煩。”諸葛瑾看完密信也緊皺眉頭。
“他一個政客,隻知道如何治理,如何玩弄權利,看吧,給咱們扔下了這麼個爛攤子。”沈歌一屁股坐在裴谳的椅子上,“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攝政王,才來十日有餘,就留下了這麼大的禍端來。”
“昨日被那些匈奴死士設計暗殺,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長個記性,還道邊關和他那京都一樣,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沈歌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攝政王這政策确也不錯。”諸葛瑾捏了捏緊皺的眉頭,“匈奴的武器确實應該得到制約,而非我們主動獻上,是你我那時年輕氣盛,隻想着戰場能赢,目光短淺,可不能事後又不敢承擔。”
“我軍才得喘息,兵馬疲憊,糧草空缺,現下糧草來源也被斷了!”沈歌重錘了一下桌面。“現下與匈奴一戰也不知會亡多少人!”
“将軍,匈奴與将軍一戰後,現下也是元氣大傷,并不比我們好到哪去。”諸葛瑾打了個哈欠,“依我看,将軍不必心急,就算匈奴要打,也不敢派太多兵力,頂多會派些先遣反複試探。”
“呵,幾日一戰,幾日一戰,最是磨人!”沈歌起身,一身盔甲叮當直響,“也最是勞民傷财!可要像上次一樣,提前悄無聲息撤離邊緣村莊的百姓?”
“将軍,這招隻能用一次。”諸葛瑾搖了搖頭,“提前撤離,有一個前提,是要确保軍内沒有任何内鬼知情。”
沈歌平靜地望向諸葛瑾,原來諸葛瑾也已經懷疑了,這才對,若是諸葛瑾今日沒有和她讨論過内鬼一事,就恰好說明了他的動機不純。
“朔野是怎麼混進了匈奴的死士,此事交給你來查。”沈歌的手指輕點桌面,如今她可信之人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