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鮮少與誰吐露肺腑之言,因為他清楚,肺腑之言要說給至純之人,一片真心可不能付給了狼心狗肺。
太醫與他說過,待到見血的時候他也就時日無多,若問他餘生還有何心願,裴谳看向沈歌,他此生還有一憾事,就是虧欠了這位女将,求裴昭賜婚,這是他唯二為了一己私欲,做出的出格之事,昔日裴老将軍之死,更是他心頭的一根大刺……
沈歌聽聞此言則攥緊了拳頭,在朔野,沒有她罩不了的人,可卻是第一次有人說要罩着她。
沈歌回過頭來,她與裴谳雖有聯姻為契,卻交集不多,就在之前,她尚且還在懷疑此人,可就如同裴谳所言,一個半隻腳踏入了黃土裡的人,似乎還真犯不上騙她。
“若将軍得一誠心為你籌謀之人,權衡利弊,遊走于朝廷和匈奴兩側,将軍必然可以大展宏圖。”
“我姑且信你。”沈歌再次攥了攥拳頭,她看向裴谳那雙堅定異常的眼睛,那雙眼睛透着疲态,卻閃着深邃的光,她見的騙子多了,此人似乎不在騙她。
裴谳沒再說什麼,隻是欣慰地點了點頭。
“今日怎麼不見來求我謀劃之人?”裴谳笑了笑,卻又咳嗽了幾聲,“又是将軍的手筆?”
“那群人端得是沒什麼眼力,明知道殿下昨日受驚,今早我一來,都在樓下嚷嚷呢,又不點菜,我就都給請回去了。”
沈歌看着裴谳那虛弱樣子,她想問他緣由,但想來皇家秘事也不會為外人道也,便不敢再問。
她卻想起匈奴裡有位極其有名的用毒高手,急忙說道:“殿下也不必太過憂愁,不知殿下可曾聽聞過,黑頭山裡有位巫女,善用毒術,傳聞中步入其境内,皆會産生幻覺,自相殘殺。善用毒者,必然也善解毒!”
她拔出身後那把玄鐵彎刀,想起新婚那日,她發誓要罩他的,“我過兩日就去給殿下把那巫女擒來解毒!”
“咳。”沈歌的話惹得裴谳哭笑不得,“我知将軍英勇,可也莫要為我犯險。”
“隻是抓一人回來而已,殿下未免太小瞧我了。”沈歌扛起那把彎刀,“我和我的長歌千軍萬馬裡都闖過來了,就沖着殿下剛才與我那番話,我也定然抓那巫女回來給你治病。”
“如今将軍一舉一動估計都在匈奴六王的眼皮子底下,若為我涉險,恐被發覺。”裴谳隻是釋然一笑,巫女?何況巫女也未必能解得了他的毒。
沈歌卻看不得那笑,她從軍之道向來是不戰到最後一刻,不會輕言放棄。
她還想再說,新竹卻又來尋她。
“将軍,荀中将于邊境發現了正要逃的匈奴餘黨。”新竹湊在沈歌耳朵邊說道。
“可是死士?”
“嗯,但荀中将早有準備,将這十餘人嘴裡的毒扣下了,現下十幾人都被抓至了牢中。”
“好,我這就去好好審審!”沈歌擔憂地透過門縫看了眼裴谳,她臨走時囑咐了門口幾個兵,“你們幾個,好好保護殿下,殿下少一根汗毛,要了你們的腦袋!”
“是!”
沈歌剛走,裴谳就接到了填海送進來的京都密信,信上龍印他再熟悉不過,此信是當今天子,裴昭給他的。
“皇叔信中所言甚善,朕已着人部署。不知北境邊塞苦寒,皇叔起居安否?朕近日夙興夜寐,勤理戎機,發覺北境一事,另有謀略,朕決意效太祖皇帝舊事,提師親征北境!相信不日就能與皇叔相見,屆時朕得将軍名号,自然無需皇叔以婚為契,受那北境之苦。”
裴谳反複看了那信箋兩遍,确是皇家所用細紙,也确是他那侄兒的親筆字迹。
“填海!”裴谳強忍住了喉中腥甜之氣,“給我拿來紙筆!”
裴昭在其教導之下,确未染上其父其祖母之小人做派,可少年銳氣尚鋒,加之他忽而遠離朝堂,料想過此子必然難以适應,甚至後悔派自己出征北境此策。可他未曾想,裴昭竟能想出這等不計後果之舉,當真是少年心氣!
可他又無法陪這稚子一生,終究要放手的。
“荀中将已經上了三種法子了,可這十幾人無一人招的。”
監牢裡,沈歌見到那雙手雙腳血肉模糊被捆在架上的匈奴殘黨。
能做死士的,一圖錢财,為給家人留條後路,二受威脅,也确實是阿那如的手段,三為贖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出來是死,回去還是死。也可三者皆圖,或圖其二。
能讓其暴露的,唯有隻圖錢财之人。
“你們十幾個人,誰先說了,賞銀百兩。”沈歌擡起那紅炭之上的鞭子,在地上抽了一下,即時火星四濺,“究竟是誰派你們而來,在我軍中是誰給你們日逐王送的情報?”
沈歌早就料到了,雖然他們用的是骨箭,可左賢王阿那如是位連鐵質武器都不屑于使用,軍中至今仍用骨箭,石錘的迂腐之人,此番狗急跳了牆的,必然是每年鹽鐵買賣量最大的日逐王兀術孤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