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柯發完就後悔了,即時撤回并删除好友,删完他又嫌自己手快,似乎怎麼做都不對。他放下手機,先整理自己,穿褲子的時候想起兜裡的那枚耳墜,于是思緒開始反反複複。
大半夜的,謝漪白被那莫名其妙找茬兒似的一句話膈應到睡不着,開門将小餅幹放進卧室;小狗腳跟腳地粘着他,等他上了床,它就趴在地毯上搖尾巴。
臘腸腿短,沒能耐跳上床,謝漪白也從不給它提供梯子。巧克力色的矮小動物瞪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還有圓圓的鼻頭和毛茸茸的嘴巴,謝漪白的心腸硬不起來了,抱起它放到床中央。
小餅幹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松軟的被褥上踩出腳印,貼着主人蜷起身體,幸福地耷拉下狗頭。
謝漪白握着手機,很想截圖四處問問,是誰在淩晨發瘋騷擾他。但以他做藝人多年獲得的經驗教訓,私事如家醜,不可外揚。
不是吧,他跟鄒延一共才見過三面,哪兒傳出的這些烏七八糟的謠言?
真是可笑!
不過謝漪白是名副其實的大忙人,假如每件瑣事他都去琢磨,這日子幹脆别過了,躲在家裡内耗緻死得了。想不通就不去想,他丢開手機,抱緊他洗過澡香噴噴的狗兒子,關上壁燈,重回夢鄉。
盛柯思前想後,并不想為一件無關緊要的首飾跟他産生過多交集,想着下次時機合适再還給他,這段插曲便到此為止了。
那個昵稱是K的用戶沒再鬧出别的動靜,謝漪白也不追究了,因為他和鄒延實在是八杆子打不着的關系,犯不着費那勁兒。
他有意轉型,新劇殺青後就沒再進組,經紀人給他送來的劇本他看了都不是太滿意,所以有近三個月的時間,他把工作重心放在時尚圈資源和商務活動上。
他團隊的造型師和攝影師是花大價錢挖來的,和他的個人形象契合度很高,審美優秀,懂得把他的優點和魅力通過妝造鏡頭最大限度地傳達給觀衆。
謝漪白受邀去米蘭看秀期間,工作室發了幾套優質街拍和寫真,再聯動營銷号的生圖、視頻、文案一條龍,将他的金發美人形象鞏固得深入人心。
但美過頭了被粉絲集體“姐姐”、“媽媽”地喊,也不是很行;畢竟他走的是正統“小生”路線,不是反串花旦。
經紀人隻好和粉絲運營崗的員工再三強調,要把節奏帶到“貴公子”、“邪魅大帥比”、“我老公”、“又A又蘇性張力拉滿”這類詞條上。
劇方選角考量的首要因素就是演員和角色的外形适配度,藝人在大衆眼中的标簽與印象是很重要的,務必精心經營和管理。
謝漪白很久不上網看關于自己的評價了,就算偶爾刷到也會點不感興趣,他的微博和面向公衆的社交賬号全權交由助理來打理,粉粉黑黑的言論無論好壞他一概不看。
想要日子過得順心,就要把自己從他人的評價中解放出來。這是他花了十年才領悟到的至理。
謝漪白想慢慢來不着急,經紀人卻催他催得緊。沒辦法,他是腥風血雨的體質,流量是一柄雙刃劍,縱然黑紅也是紅,可被黑得厲害會有損名聲和商業價值。他每個月的營銷費用是支出大頭,如果和同事發生競争,被下黑水爆假料也是家常便飯,屆時還要花額外的錢做輿情控制。
總之他每呼吸一口空氣都是要錢的,在這個日新月異的互聯網時代,你也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爆出一個天降紫薇星,瓜分你的粉絲掠奪你的資源;人都是見異思遷、拜高踩低的,想不被抛棄,隻有提高活躍度——卷起來,卷顔值,卷作品,應卷盡卷。
謝漪白一整個季度沒有接戲,他婉拒了一切在接觸、洽談中的影視項目,使得經紀人警鈴大作,害怕他是精神壓力過大,患上了難以啟齒的心理疾病。胡姐旁敲側擊地問他是不是近來心情不好,還給他預約名師的心理輔導套餐。
“我沒事啦。”謝漪白說。網遊廣告拍攝完畢,他的頭發又染回純黑,穿搭較之從前更為硬朗利落;然而他這個人的長相、身材與硬朗不沾邊,改變風格隻是讓他表面上酷了一點。
“那你是怎麼回事兒?你跟姐好好說說,是家裡出事了嗎?”胡姐将幾隻手機和平闆都調成靜音,要和他促膝長談。
“沒有啊,我家能有什麼事兒?”謝漪白讪讪道,“我就是覺得吧,轉型不能着急,要等到那個最适合我的角色出現。”
“哦,就是說,前面給你挑的那幾個本子,你都覺得不合适?”
“嗯……沒有那麼稱心如意吧。”
胡姐嘶聲道:“漪白,你能不能跟姐講一講,什麼樣的劇本才叫稱心如意呢?如果是對人設有不滿意的,咱們可以找劇方協調,讓編劇改的,就改到你想要的程度。”
謝漪白不擅長和人談判,被問到點子上,無法迂回斡旋,隻能說:“是我不喜歡,感覺不對,就算演了也演不好。”
“什麼感覺呢?可以詳細說說嗎?”胡姐拿出随身攜帶的手寫本和圓珠筆,洗耳恭聽道,“你有哪些想法?隻管說,我是你經紀人,不是外人,我的工作就是幫助你在這條路上走得更好更遠,所以你有任何想法和需求,我都會盡力去權衡。”
謝漪白被她炯炯有神的雙眼鎖定着,卻忽然喪失了訴說的欲望。他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那種情感,仿佛心變成一塊石頭,靠得再近聆聽也隻剩寂靜。
胡姐剛來帶他的時候,他隻有二十出頭,把她當成和藹知心的長姐,嘻嘻哈哈地什麼都往外講;胡姐教他做人要有城府,要學會沉默,因為言多必失。後來在日複一日的共事中,他果真變得沉穩内斂。
他的傾訴欲不是到今日才消失的,可是時至今日他發現,他的心聲已然枯竭,像一條幹涸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