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醫院前,盛柯設想過無數種可能性,會不會是劇組發生了意外事故?道具誤傷、演員生病、群演食物中毒……等等。
但他做夢也沒想到,是鄒延被人打了。
——為一個空有臉蛋的花瓶争風吃醋,被一個遊手好閑的纨绔子弟打了!
而罪魁禍首站在病床前流眼淚,謝漪白脫去了弄髒的外套,隻穿着單薄的白襯衫,蒼白的面頰上隻有眼周和鼻尖洇着紅意;頸間的銀亮鍊條墜着一片翡翠綠的小葉子,随着他的悲喜而招搖閃耀。
他瞄見盛柯進門,往後退了一步,擡手拭去眼淚,手腕上的镯子仿若月光環繞,戒指上碎鑽像嵌在頰邊的星星,與反光的淚痕交相輝映。
芝蘭玉樹,午夜天鵝。
飄渺而曼妙的意象在盛柯腦内搖蕩着,這是他做導演的職業病,一旦視覺受到沖擊和啟發,想象力就會長出翅膀,天馬行空,不着邊際。
對光影的直覺使他有種想拿起攝影機的沖動,不過他一沒帶攝影機,二是鄒延還打着石膏闆坐在床上。
他中斷幻想,看向傷痕累累的鄒延。
鄒延的傷勢不算重,左手輕度骨折做了處理,額頭被花瓶碎片割破,縫兩針,其他部分隻是皮外傷,擦了點藥。他像不怕疼似的,跟謝漪白插科打诨道:“小白你天生該吃這碗飯,你這一哭、一抹眼淚,太頂奢了,可惜攝影師不在場,否則這牌子的全球代言人非你莫屬。”
啧,要不怎麼說是搭檔呢,盛柯想,他和鄒延在審美上總是默契超然。可是如此情景下又令他感到些許不齒。
“延哥你别取笑我了……我剛才真的怕死了。”謝漪白細聲細氣地說,他心知盛柯對他有看法,不敢正眼看人,低着眼道,“柯導對不起,這麼晚了還勞煩你跑一趟。”
盛柯沒來由地笑出聲,混圈多年,今日總算見到真綠茶了。
這點上他和鄒延不一緻,他不喜歡别人對他耍心眼兒。
鄒延對他的心理活動了若指掌,就見不慣他這不可一世的清高,撿起床頭的水瓶子扔他,嚷嚷道:“有良心嗎你?我挨打了!你還敢笑?”
“沒笑你。”盛柯正色道,他環視着單人病房,問,“你還告訴了誰?”
“沒,叫你來就是希望你替我瞞着,我周末還得回家吃飯,到時候你幫我想個借口,别讓我家老頭兒知道了。”鄒延的嘴角破裂,一說話還是疼,龇牙咧嘴道,“媽的我真饒不了那小子,我這張臉本來就沒多帥,還給我打破相了。”
謝漪白被這種自嘲的樂觀精神逗笑,但這場禍端因他而起,他是不能笑的。說起邢展雲,邢展雲也受傷了,此刻在另一家醫院。他不認為盛柯守口如瓶,這事兒就能掩蓋過去,因為邢展雲那頭的狐朋狗友,沒一個省油的燈。
“我給你瞞着有什麼用?”盛柯說,“你們在那麼高調的地方打架,怎麼可能不鬧得滿城風雨?你爸那邊你自己去說,我不摻合。”
謝漪白聽到這兒,心怦怦跳,他是絕對不希望這件事鬧大的;如果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此事的導火索是他,他的名聲算是徹底完蛋了。品牌不會再跟他續約,圈内人也會認定他就是個私生活不檢點勾三搭四的禍水。
不要啊!他明明隻是個勤勤懇懇打工的小明星,邢展雲情緒不穩定鄒延又好鬥,這怎麼能全怪罪到他頭上!他也不想的啊!
“還有品牌方那邊,你們砸壞了人家多少東西?怎麼賠?”盛柯拖來一把椅子坐下,“我來的路上,Kathy給我打電話了,你是她單獨邀請的客人,如果她上司要追責,她也脫不了幹系。這種家族企業的公關都很難纏,你動手前就沒考慮過後果嗎?”
鄒延嗤之以鼻道:“她唬你玩呢,這種規模的晚宴,統共幾十個人,到場賓客連伴手禮都不讓曬,還敢四處宣揚醜聞?再說了,都是熟人,大家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誰舌頭那麼長?給我找不痛快。那個Kathy也是,不就打碎隻花瓶嗎?誰缺那倆錢兒啊?她的話你聽聽得了,她就想記你一筆人情債,讓你欠着她。大不了她明年不給我邀請函了,但我也不是她客戶啊。”
“但是……傳出去畢竟影響不好啊,如果有損品牌形象,他們不會起訴吧?”謝漪白說出自己的擔憂。他省略了一個“我”字,他沒有傻到擔心鄒延這個京圈三代天龍人,或邢展雲那個巨富之子,他們都是公子少爺,有家世有背景,他憂心的是他自己啊!
他一個好不容易爬到流量榜上的小演員,如果品牌要起訴,也隻會起訴他這個引發兩位貴賓大打出手的站台大使。
“不會的。”鄒延一跟他講話,切換了更溫和的腔調聲線,“這些不光彩的事,他們想捂着還來不及,怎麼會主動鬧大呢?那姓邢的小鬼,我跟他老爸有些交情,他不敢對我怎麼樣。你不用管的小白,這事兒跟你沒關系,你隻是不走運撞上了。”
鄒延把話說到這份上,謝漪白不表演也不行了,他咬着下唇說:“真的對不起延哥,都怪我……要不是我讓你來,你也不會遭遇這些……”
他本身聲音就很好聽了,說點熨貼的軟話,更是讓人如墜雲端。鄒延聽得心花怒放,覺得受這頓皮肉之苦也值。
盛柯将他們各自的小心思收入眼底,他真忍不了這樣拙劣的演技和這樣爛俗的橋段,打斷道:“所以他們倆是沖冠一怒為你這個紅顔嗎,謝老師?”
“不敢不敢……”謝漪白惶然地否認道,“是我跟邢展雲的私怨,今晚冤家路窄,他來衛生間堵我,我就跟他吵起來了。延哥是來找我的,他看不下去我受欺負,就幫我說話,邢展雲氣不過有人站我這邊,就跟延哥動手了。”
他自我感覺這麼說是沒問題的,模糊了部分細節并不影響還原事件全貌;“沖冠一怒為紅顔”這名頭他擔不起,他算什麼顔,是倒黴蛋才對!
盛柯追問:“哦?吵的什麼?你們的私怨是指經濟還是感情方面的?”
鄒延善解人意地插話道:“沒,就以前小白跟他認識,連朋友也不算,然後有點過節,對吧小白?其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誰的錯,那小子太不懂做人,你被他纏上也是倒黴。”
謝漪白深以為然,這要是條文字,他要給鄒延點一萬個贊。
盛柯沒接着問,說白了這跟他毫不相幹,他就是來探望一眼好朋友。他這好朋友在做事上英明果決,絕不拖泥帶水;談戀愛卻好這口拖拖拉拉、膩膩歪歪的,他看了難受。
“既然你傷勢沒大礙,我要回家了。”盛柯一分鐘不想多留。
鄒延:“你不留下給我陪床?我沒請護工!”
“要我去給你請一個嗎?”盛柯看腕表道,“我不覺得你需要人伺候,你的腿又沒毛病。”
“那我手綁着的啊!”鄒延展示着自己五花大綁的左臂,“明早誰喂我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