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的天色已經昏暗,屋子裡書架多,擺放着各種的書,葉如卿看不清楚桌岸上的字,自己去點了燈,擺在桌案一旁。
屋子裡瞬間亮堂了不少,楚懷安看着葉如卿如此舉動,也沒說什麼,隻對一旁的淩風道:“你先下去吧。”
淩風點了點頭,自己去了外頭候着。
見此怪狀的葉如卿便問:“少爺為何不點燈,這樣如何完成課業?”
“因為,我不寫,父親要我在書房待滿四個時辰,這四個時辰有多難熬,唯有睡覺。”
睡覺自然不點燈。
葉如卿忽然發笑,她從前以為這楚家的少爺,這種有錢的人家,應該是什麼都不缺,尋歡作樂那種的。可沒想到隻能窩在書房,浪費時光。
原來,有錢人家也有有錢人家的苦。
“你笑什麼?”楚懷安本來就對父親讓自己念書考上功名這件事上格外反感,他此刻理所當然認為葉如卿也是取笑他,“這倒是奇了,一個陪讀嘲笑起主子了?”
“不敢,隻是發覺少爺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同,”葉如卿說,“既然點了燈,我幫着少爺完成課業,我也好家去。”
學堂裡的課業并不多,葉如卿在一旁研磨,陪着楚懷安破題寫文。今日先生留的課業,是有關大同的,孔子講大道,講大同,講這世間矜寡孤獨都能有所養,各司其職,這樣的世間,要如何才能達到。
楚懷安一邊看了,一邊牢騷:“這些聖賢也隻是想得太好了,哪裡有這樣的人間呢。我是有錢,不愁吃穿,但我上學,看着沿路那些乞讨的人,他們為何沒人能養?偏偏這樣的難題,還要交給我來寫,我寫什麼?”
葉如卿聽着,心中正暢想着若是活在這樣好的世道,那該有多快樂。隻是她沒有活在這樣的世道,她的日子是無盡的疼痛,是爹娘的偏心。
想到這裡,葉如卿歎息一聲。
“你歎息什麼,”楚懷安瞪了一眼過來,“你也在為本少爺難過?”
“不是,我哪敢評判少爺呢。”葉如卿垂眸。
墨也磨得差不多了,楚懷安将硯台移過來,這一動,葉如卿手上的墨還沒松,整個人也都往楚懷安這邊倒了過來,差點撞到了楚懷安。
葉如卿不懂這是何意,擡頭,楚懷安正不懷好意地看着她。
“我說過了,你這樣聰明的腦袋,不應該隻磨墨。來,你幫我寫,随便你怎麼寫,痛罵聖人也行,罵先生更好,我可困了,要睡一會兒。”
怕葉如卿不寫,楚懷安特意說了:“你若是再磨蹭,我也不介意你宿在我家啊。”
葉如卿提起了筆。
楚懷安勾唇,他自己去了桌案不遠的榻上,舒服地躺着,手撐着頭,仔仔細細觀賞着葉如卿。
提着筆的葉如卿認真,頭發有幾縷垂了下來也沒發覺。雖然是窮苦人家出身,可是握筆的姿勢倒是不錯的,也有些渴望讀書的樣子,這樣的人,就應該生在楚家,他應該來當父親的兒子,楚懷安心中埋怨起來,他怎麼就投胎錯了,來到了這樣的富貴人家。
“葉如卿,”楚懷安喊她,“你家裡為什麼這麼缺銀子?”
在做功課的葉如卿仍然能有心思回答楚懷安的問題:“我家中還有個小弟,家中人指望着他能夠光宗耀祖,揚名天下,家中開銷供不起他讀書,我便出來,替家中分憂。”
“你不也是家中的人嗎,怎麼你不讀書?”
葉如卿頓了頓,筆也都停了下來,随後她苦澀一笑:“家中隻能有一人讀書,我讀不讀書不打緊。”
天哪,這世間竟然還有這樣的好事。
楚懷安立刻來了精神:“葉如卿,我發覺這天道真是不公,投胎投錯了呀。你應該當我父親的兒子,我應該去你家,竟然還有天下人不勸自己兒子用功讀書的。”
這話是能說出口的嗎?葉如卿就要停下了筆,她看向楚懷安:“少爺,我家是比不過這裡的,少爺沒吃過那樣的苦,自然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
這樣好的門第,那樣好的學堂,這些都是葉如卿不敢想的。
這樣好的人家,怎麼會有這樣的埋怨呢。
“呵,”楚懷安白眼冷笑,“你懂什麼,就連旁人都看不懂我父親。明明是最有錢的人家,偏偏花冤枉錢,買個什麼虛設的官,做了員外這還不夠,還要逼迫他的兒子入科舉仕途。他自己想要當官,當不上,就要逼迫我,當真可笑。”
葉如卿知道這是楚懷安的痛處,她便不說了,隻低頭寫字。
楚懷安這些話,憋了太久,如今竟然在一個小陪讀的面前說了出來。說出來他還好些,他也不怕葉如卿去父親前頭告狀,葉如卿若是敢告狀,他一定會用盡法子折磨葉如卿。
他看着葉如卿乖巧替她寫課業,楚懷安自在了不少。如今看來,這小陪讀不應該趕走了,他以為這小陪讀礙事,要把人弄走,可沒想到,這小陪讀有些學識,還會寫字,這可是他的福氣。
日後什麼擾人頭疼的課業啊,可有人幫寫了。
不多時,葉如卿便将卷子寫好,遞給了楚懷安看。楚懷安看了看,大為震驚,他沒想到一個陪讀,竟然還能寫得有些道理,想來是課上真的認真聽了,也有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