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淮鳳坐回石凳上,她手指翻飛,一隻栩栩如生的紙鶴立于她的掌心,她輕輕地吹一口氣:“去吧,把雪閣主叫來。”
“你這是做什麼?”青年一把抓住紙鶴,用力一捏,紙鶴化成灰,從他的指縫間掉落。
“還能是什麼?當然是當面詢問雪閣主,畢竟是他的親傳弟子,若是有事,他也能知道。”
青年甩掉手中的紙灰,他伸出食指放于唇間:“噓——,先不告訴他,我們先自查。”
“你是懷疑——”
青年的指尖又抵住淮鳳的雙唇,他笑得神秘,輕聲說:“不要說不出來,我怕隔牆有耳。”
他的視線有一瞬間的偏移:
間接接吻了,開心。
青年壓下翹起的嘴角,舌尖有意無意地舔過沾染了口脂的指尖,一股蘭花的清香充斥着口腔,讓他清亮的眼眸浮現一抹暗色。
藍眉靜擡眼便注意到青年的不對勁,她嘴唇微張,似乎要開口,青年的眼眸中暗含一絲警告之意,她秒懂,順從的閉上嘴巴。
隻是眼神不住地往兩人之間的身上飄。
“靜丫頭,你看什麼呢?”
藍眉靜倏地一下收回視線,她連連搖手,臉色尴尬,視線漂移:“沒有看什麼,哈哈,今天的天氣不錯哈。”
“咳-哼,”青年将三人的視線拉到自己身上,他取出完好無損的回憶水晶,略帶嘚瑟地說:“我已經将我的記憶輸送到這裡,你們看——”
青年的記憶被回憶水晶投放到半空中,畫質由模糊逐漸變得清晰,人物的衣着都是高清□□。
他手指撥動畫面,進行快速浏覽,突然,畫面定格,他放大男子腰間的細節,指着磨得有些破損陳舊的玉佩說:
“你們看,隻有雪閣的人才會如此節儉,而且,這枚玉佩,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
藍眉靜雙眼凝視畫面,仔細尋找玉佩的奇怪之處?
看着玉佩也隻是圖案磨損了一些,并沒有很奇怪。也可能是她見識少,沒文化。
不過,少女指着畫面中的背影,說出了自己的疑問:“扮演一個人很簡單,也很難。簡單在于隻要幻化那人的面貌即可,難就難在如何細緻入微的扮演那個人。
你們懷疑的那個人也是這個情況嗎?”
“誰知道呢,不要說出來哦。”青年再次食指放于唇間,止住了少女即将脫口而出的疑惑。
“或許,我們應該從身邊的人查起,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信息出來。”
青年從懷中摸出一張白紙,用手輕輕一抹,紙張化作一隻紙鶴圍在他身邊飛了幾圈,然後扇扇翅膀輕盈地飛離了竹園。
“你這是何意?”淮鳳不明白青年為何要用紙鶴召喚弟子,就在她的竹園。
青年雙手合十,嗓音不自覺帶着婉轉的尾音:“拜托,拜托,你最好了。”
淮鳳單手撐着額頭,上挑的鳳眸劃過一抹無奈之色,每次青年拜托她,總會有一堆的麻煩接踵而來。
藍眉靜觀察着兩人的互動,眼神再次遊離:
那隻有兩個人才懂的氛圍她插不進去,看起來莫名好磕是怎麼回事。
“好好好,我最後一次幫你,到時候的爛攤子你自己處理。”
青年開心地眉眼彎彎,他拿出最近從村鎮得來的清酒,打開一小壇,湊到淮鳳面前讓她聞。
“這可是好酒,清甜不割喉,慢慢品嘗别有一番滋味。”
淮鳳二話不說立刻收到儲物戒中,同時推離靠過來的毛絨腦袋,後退幾步躲開青年伸手擁抱的動作。
淮鳳再次無奈地開口:“靜丫頭還在呢,你正經點。”
“那小姑娘會習慣的,”青年低沉帶着磁性的聲音飽含冷意,他暼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少女,冷哼一聲,然後黏黏糊糊地說:“好久沒見阿鳳了,抱抱。”
藍眉靜坐在石凳上,雙手托腮,靜靜磕着來自合歡宗的第一顆糖,而她身旁站着的少年,頭微微低着,專注地看着少女,眼中的深情被他隐藏的很好,隻有在沒人發現的角落裡才能綻放光彩。
咔吱,竹園的木門再次被推開,沖進來一個渾身是傷的少年,他滿頭大汗地挪到青年的身邊,強裝鎮定的聲音中帶着不易察覺的恐慌,他一把拉住青年的衣袖,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師父,快去看看大師兄吧,他快不行了!”
衣角沾染上血迹,青年渾不在意,他皺着眉一把拎起受傷的少年,快步往竹園外走去,邊走邊焦急地詢問情況,很快人也不見蹤影。
“這是——”藍眉靜指着人離開的方向,張大了嘴巴,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地上蜿蜒的血迹,之前在合歡宗的歲月靜好被打破,現實火辣辣地拍在她的臉上。
淮鳳原本低沉的聲音更加低啞:“很抱歉讓你看到這些,但……這就是我們的日常,每天都有人死去。”
也是,自從她來到合歡宗這幾天,就沒有看到過有人流血,也不排除她宅的原因。
“那為什麼還要舉辦繁花節?大家都這麼辛苦了。”
藍眉靜不解地開口,在她看來,辦節日純屬浪費人力物力,不劃算。
“因為想讓大家放松一下,感受節日的氛圍,驅散絕望的情緒。”
少年右手摸着胸口,左手背後,俯身鞠躬,他嬉笑的神色隐去,清俊的面容上流淌着一抹悲傷,他低沉着聲音:“師父,靜妹妹,我要去看安師兄,就先告退了。”
說完,頭也不回地踏出竹園,行走間的鈴铛響徹她的耳邊。
不一會兒,一隻從遠方飛來的紙鶴急匆匆地來到淮鳳的眼前,一抹熟悉的青年音從中傳來:“鳳兒,近期有大量弟子回宗,可能混進來一些不還好意之人,小心提防。還有,多注意下徒弟們的境況,我發現了有部分弟子被策反了,總之,注意身邊之人。”
話音剛落,紙鶴就随風燃燒起來,紙灰随風而散。
藍眉靜聽出青年那邊的慌亂的動靜,想必青年現在應該很忙,可是,她挪開腳底的鑰匙形狀卻有成年人巴掌大的疑似鐵質的東西。
這東西有點硌腳,她彎腰拾起,舉到太陽下仔細觀察,發現鑰匙表面流動着一層青灰色的光芒,鑰匙身上刻着風字,字體潇灑飄逸,字尾連刻着祥雲的圖案。
察覺到腳步的震動聲,少女的視線從鑰匙上移開,溫和的目光中滿是好奇,她将鑰匙遞給淮鳳,清泠的聲音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渴望:
“淮鳳姐姐,這是鑰匙嗎?閣主的鑰匙?”
淮鳳驚歎于少女的敏銳,她接過密鑰,撫摸着少女的頭,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小聲地對少女說:“是閣主的密鑰,很重要。”
“明日是合歡宗弟子進行宗内大比的日子,我知道你來合歡宗是有目的的,也猜測過你是不是為了去藍家祖宅。
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會幫你,你很需要密鑰吧?”
雖是疑問句,但也肯定。
藍眉靜平靜的表情被打破,她瞳孔一縮,繼而放大,立刻起身回頭看向淮鳳,她警戒地看着對方,垂在身側藏在衣袖的指尖捏得泛白,她極力控制被拆穿心思身體因恐懼而微微發顫:
“你是怎麼知道的?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淮鳳輕笑一聲,她繼續撫摸着少女的頭發,帶着安撫的氣息,指尖輕柔地拍着少女的背:
“不要緊張,我沒有惡意,該怎麼說呢?”,她垂頭苦惱了一陣,見少女的執着要答案的執拗神情,笑着說:
“其實有沒有答案,你現在心裡也清楚,密鑰我暫時借給你了,不用擔心它會丢失,沒有人能使用它,除了我。”
“明日就是玉合秘境開啟的日子,我想你很急的想要進去,但是又需要我的密鑰,就先給你了,不要多問,就當我還你父母的恩情。”
藍眉靜錯愕地睜大眼,難以置信地凝視着面前的淮鳳姐姐,頭猛得往後仰,被一系列信息砸得頭暈目眩之際,她竟然在心中哀歎:
爹,娘,我好想你們。
少女坐在淮鳳的懷中緩了好久,她仍是感覺到不可思議,緊緊抓住對方的衣袖:“你為什麼要突然交給我,我的事對你來說也不算重要的事不是嗎?”
淮鳳溫和地繼續拍着少女瘦弱單薄的脊背,眼中閃過一抹心疼:“你不是要幫我舉辦繁花節嗎?就當這是我的誠意和謝禮。”
“原來是這樣——”
藍眉靜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表情,不再追問,但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提醒她:你不信任她。
可腦海中如同海上的暴風雨,各種念頭紛雜而來:
為什麼會知道?
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我該不該……該信任,她這麼對自己說。
“啊,你跟我來,”淮鳳拉着少女的手往書房走去,為了照顧少女的步子,特意放慢速度:“你坐在椅子上等我,馬上就好。”
藍眉靜壓下繁複的思緒,擡眼打量起書房來:
竹子做的巨大書櫃緊靠牆壁,書櫃上稀稀拉拉地放着幾本書籍,她随手翻開一本,《迷情戀歌》。
話本子?淮鳳姐姐倒是時髦,喜歡看凡人境的話本子。
“咳咳,”淮鳳抽出少女手中的話本,平穩的語調中尾音下沉,向來泰山壓頂下面不改色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絲尴尬:“這本書不适合你現在看,來,看這本。”
一本磚頭厚的書放在少女的手中,壓得她肩膀一沉,低頭一看,古樸的封面上寫着龍飛鳳舞的字,依稀能辨别-《宗史》。
誰要看無聊的《宗史》啊,苦悶又無趣。
即使内心尖叫雞尖銳的鳴啼,少女面上仍是一副虛心接受的心甘情願的模樣,隻是明亮的雙眸此時暗淡無光,仿佛失去了人生樂趣。
“騙你的,靜丫頭,”淮鳳刮了一下少女的鼻尖,笑着拿走磚頭厚的《宗史》,往少女的手中放入兩個巴掌大的木盒。
漆黑的木盒在亮光下顯得油光發亮,幹淨到不染塵埃。木盒的四角刻上祥雲圖案,中間镂空雕刻一隻鳳凰,襯着木盒古樸大氣。
打開木盒,密鑰靜靜躺在柔軟潔白的羽毛中,青灰色的光芒流動,閃着溫和的光。
她小心地觸碰密鑰,微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絲絲涼氣從周圍的羽毛中冒出,少女倏地一下收回手,她吹着被冷到的指尖,語氣确是抑制不住地開心,她嘴角勾起,雙眼彎成月牙的形狀,清冽的聲音回暖:
“淮鳳姐姐,你真好!”
将木盒收入腰間的儲物袋中,系繩系得死緊,儲物袋随着她轉身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弧線。
明日,就是玉合秘境開啟的日子,淮鳳丢給少女一個親門弟子的腰牌,并囑咐她:“明日你跟着月閣的外門弟子一同前往夢魇竹林。”
少女把腰牌系在腰間,拉扯幾下見拉扯不下來後,才滿意地拍了拍腰,一切準備就緒,就差秘境開啟。
天上的黑幕被撕開一道口子的那個瞬間,藍眉靜滿頭大汗地驚醒,她急速地喘着氣,鬓角浸出汗水,劃過臉頰,沒入領口。
少女摸了一把臉,将睫毛上沾染的汗珠抹掉,眼尾通紅的她坐在床上平複胸腔内湧動的悲傷:
又夢見小時候溫馨的場景了,可是每次到最後都是自己怎麼追也追不上親人的畫面。那種絕望、孤獨的情緒淹沒了她。
這時,傳來三聲敲門聲,熟悉的少年音從門縫中傳進來:“靜妹妹,可醒了?師父讓我送你去鼓樓。”
少女驚異地朝向門的方向,她手忙腳亂地拿起凳子上的衣服,身體向外傾斜之際重心不穩——
咚——門内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伴随着一陣窸窸窣窣的穿衣聲。
少年壓下悶笑,眼底泛起陣陣漣漪,他忍着笑,緩着聲:
“靜妹妹,不着急,還有一個時辰,慢慢來。”
*
鼓樓,高聳入雲,是木質建築,從樓底往樓尖看去,仿佛樓尖緊挨着天空中的太陽,成片橙色的雲鋪滿天空,旋轉的黑色魔洞像是污點一樣破壞了整片天空的甯靜。
飄浮在半空的飛行靈器擁擠在一起,圍繞着漢白玉廣場,廣場上人擠人,人聲鼎沸,時不時能聽到各閣領隊核對人數的聲音。
少年拉着藍眉靜的手穿梭在人群中,“讓讓,讓讓,”他推開擁擠過來的人,視線在不停地掃視,尋找他們閣的外門弟子。
各閣的穿着相似卻又有不同,他們月閣與其他閣不一樣的是,除了腰牌外,會佩戴發帶,發帶的正中位置,月字繡于其間。
而雪閣的人會在腰間另外佩戴青色玉佩。至于花閣和風閣的人,少女巡視四周,将附近的人看了個遍,沒找到那兩閣的人,可能他們不在這個角落。
"靜妹妹,進入秘境後,要小心周圍的人,不論是誰,都不要相信。"
藍眉靜手轉着發尾的發帶玩,她見少年還有繼續唠叨下去的趨勢,趕忙将他推出隊伍,清泠的聲音中帶着暖意:
“好啦,我知道啦,我會注意的。”
少年示意少女将手中的代表親傳弟子的徽章讓帶隊的外門弟子看,同時囑咐領隊人:“如果路上遇見了,請不要打擾她,讓她自己通關就好。”
領隊微微皺起眉頭,抿着嘴唇,疑惑的打量站在面前笑得眉眼彎彎,面帶白紗的少女。
這種要求還是第一次見,真是個怪人。
領隊核對完最後一名弟子的身份,領着二十名弟子前往漢白玉廣場的前的空地集合,一艘中型飛舟淩空懸浮,船身斑駁,各處都有修補的痕迹,中央印刻着“合歡”二字,在船頭,依稀看見有黑紫色的血迹,還有被撞壞的桅杆。
顯然是從戰場上調回來的飛舟,破破爛爛,湊活能用。
飛舟飛得很低,藍眉靜迎風站在甲闆上,從欄杆往下望去,能清晰地看見成群的小麻雀從船底飛過,飛舟的底部劃過竹林的尖端,仔細聽,能聽見咔吱咔吱聲。
“這位……藍師妹,馬上就要到下船時間了,大夥都在出口集合,領隊讓我告訴你一聲,别忘了下船。”
“好”
藍眉靜随之跟上對方,慢悠悠地走在他的身後。刺啦-刺啦,細小的聲音在她的耳邊回響,她說了聲抱歉,便擡頭張望尋找聲音的來處。
在那裡,她的視線緊盯船身某處。
“這位藍師妹,你們月閣的領隊就在前面,快去吧。”
藍眉靜轉身背對着來人,盯着舟身某處的一抹黑影看,她口中咀嚼着一顆饴糖,腮幫子鼓起來,含含糊糊地說:“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真是個怪人?”
藍眉靜毫不在意地繼續盯着黑影,那團黑影仿佛在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揉捏,一會兒變成一團不規則的圓,一會兒變成欲飛的小鳥,形狀千奇百怪,一盞茶後,最終定格成一隻西瓜大的蜘蛛形狀的黑影。
一雙漆黑透亮的四隻眼幽幽地盯着前方,仿佛是感應到後方虛無缥缈的視線,它猛地轉身,四隻眼向上看,與一雙人類的眼睛對上。
它四隻眼睛眯成一條細線,布滿絨毛的前螯勾起,仿佛正在微笑,身下湧現許多細小的黑影,窸窸窣窣地很快消失在視野中。
而它,則舉着兩隻前螯,慢悠悠地邁着八條腿,很快爬進一處破損的窗戶中。
看樣子很不妙啊。
藍眉靜摸着下巴沉思,她是該告知還是不該?
告訴了有沒有人信,又是另一回事。即使信了,可能又會懷疑她,她不想引起過多人的關注,隻能寫一張便條偷摸地貼在秦閣主的門前,希望那些人警覺一些。
藍眉靜裹緊身上的僅有的兩片布料,早晨的風有些涼,為了不引起外人的注意,她被迫穿上合歡宗月閣女弟子的閣服,胳膊、手腕上也戴了銀镯子和鈴铛,走起路來叮當作響。
她摸了摸耳垂,上面挂着一副月字耳釘,這是淮鳳姐姐親手給她打造的小型防禦靈器,可抵禦金丹全力一擊,金丹之下無敵手。
藍眉靜跟着月閣的隊伍走出飛舟,擡眼一看,天色立馬暗了下來,昏暗的視線中,立于所有隊伍之前的一道旋轉的光門,靜靜地散發着光華。
從外向裡瞧去,隐約能看見門内的景象:
微光透過旋門,照亮了昏暗的竹林,湛藍的天空上飛翔着不知名的鳥兒,發出清脆的鳴叫。
“傳說此片竹林生活着夢魇獸,能實現人願望的那種,所以才會被稱為‘夢魇竹林’,不過這都是傳說,當不得真。”
“不過師妹你啊,進去之後要小心任何人,聽明白沒有?”
女孩不耐煩地搖頭,嘟嘟囔囔的:“知道啦,管家婆,唠裡唠叨的。”
身前兩名月閣弟子的交談聲讓藍眉靜沉下心思索,她目光好奇地盯着男弟子。
男弟子感覺到身後有道視線一直追逐着他的動作,他猛地轉身,就見一名陌生的月閣親傳弟子彎着眼眸對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