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獅家族旗幟獵獵，列隊整齊劃一的士兵進村巡邏，杜楓跟随後勤部隊就在村鎮裡收集殘餘兵糧。

用樹皮糊成的房舍，鱗次栉比，屋頂鋪着草皮，窗戶則用破爛的毛皮遮蓋。杜楓走近這靠近史塔尼克學院的小村鎮，看到裡面的破敗蕭條。

在發生了惡鬼血洗村鎮的情況過後，各大家族就輪番将這邊緣地界的人們清理幹淨，或者征兵或是以難民身份帶去各自領地，美名其曰救世主，而杜楓則是看到他們腳上鐐铐。

如果有選擇的話，他們可能不會選擇被賦予某個家族的身份，實則外人眼裡隻是低人一等的仆人或奴隸。

但在這個混亂的世界，誰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掀開蓋子，米缸裡竄出來幾隻毛老鼠，米粒目可盡數。

走出快要倒塌的房屋，杜楓看到前方有一棵高大畸形的魚梁木，暗紅的葉子，蒼白的枝幹。樹幹寬近八尺，枝葉繁茂擴張，将整個村落都籠罩于下。

“一棵古樹。”跟随而來的薩莉亞坐在馬鞍上，仰望這高大樹冠，“在我家後院也有這類樹木，這最少有幾百年了。”

“古樹！”一隻黑烏鴉站在女孩肩膀上出聲贊同，“古樹！幾百年！”

薩莉亞掏出玉米粒獎勵它，黑烏鴉張口啄食掉，她撫摸它背上那一塊斷掉的鳥翅，經過好好喂養重新長了細細絨毛。

瘦瘦小小的黑烏鴉長得如同一隻大海燕，羽毛有隐隐泛着五彩的光芒，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小家夥很聰明，模仿能力極強，杜楓和薩莉亞沒有刻意教，都已經會口吐人言了。

杜楓沒有找到多少剩餘糧食，其他士兵在農舍裡提出來一筐雞蛋，搜的時候踩碎了一層，還有幾隻剛孵出來的小鴨已經餓死了。

士兵們商量着不要立即回去上報，現在這裡吃完再走，有人擔憂會不會被發現，然後就去看站在不遠處的兩個馭靈師。

身為學院的馭靈師，在得到家族的庇護也需要出力，解決普通人類士兵無法解決的問題，比如那些從暗處跑出來要拖走士兵的惡鬼，馭靈師就發揮了作用。

面對出手救過他們的馭靈師，士兵過來邀請他們一起，先吃飽肚子再歸隊。

薩莉亞婉言拒絕，“我們應該拿着東西回去。學院受傷的導師和其他師兄弟姐妹都還在等候，而且這些東西是公糧，要上交憑據分配，在外面獨自逗留還是很危險。”總之就是不吃的意思。

士兵們不管，撇下他們，獨自找了一口鐵鍋開始炖雞蛋，烤死鴨子。

杜楓抓住要過去理論的薩莉亞，“别去了。”

或許女孩還沒意識到她來到北方就自帶一種上位者的氣質，無意間用公爵貴女的身份下達命令，喬伊家族的士兵或許會聽她的，但其他家族的士兵不會。

“我們找了自己的就回。”他道。

可薩莉亞覺得規則不應該是這樣的，士兵們應該聽從命令，公平分配食物，而不是底下人随意找到糧食獨吞。

“你所說的公平，也就是讓那些爵士或者侍衛隊長分配食物。”

薩莉亞理解到這裡面的意思，當即回頭看他，驚奇叫道：“你說我媚上欺下嗎？”

杜楓低聲道：“不，我是指，他們可能沒有得到公平對待才會這樣。或許有人能完全公平公正——像你說的喬伊家族，有公平可言，他們也信服。但在大多數時候，底層人受到不公，為了填飽肚子的私心都趕不及上位者的享受更多。”

薩莉亞不吭聲了，她看着那邊士兵已經迫不及待從篝火裡掏出烤蛋，灰碳和殼也沒剝幹淨就吞進腹中。

跨陸海而來的小領地家族，本來隻要安分守己守住一畝三分地就可安穩，但領地上位者帶領他們，離家前來趕赴這與死人的戰争，要求他們全心全意付出身心，或許是太苛責他們了。

杜楓對她在外遊曆多時還有這樣的規則意識感到傾佩，他明明來這個世界之前，已經算是領教過這種規則社會對所有人的規訓，經年浸透，不是一個兩個人意識到就可以改變的。

但他還是覺得這個女孩很特别。

對于薩莉亞一時改變不了這種等級秩序的觀念，他可以理解，相比較其他的家族子弟，薩莉亞身為公爵貴女，實在是好太多了。

薩莉亞抱着黑烏鴉沉默一會，接着擡頭，立正言辭道：“但他們還是要得到教訓，得了一次便宜沒有被揭穿，下次再犯，那軍令和秩序全亂了。就算得不到公平，他們也不能私吞，這相當于加劇破壞了公平，他們被發現也不會有好果子吃。”

杜楓選擇不阻攔她，薩莉亞過去将這番話轉告給士兵們，這時候馭靈師的身份和大家族子弟的威嚴，就起了一個管控作用。

回去的路上，薩莉亞還在琢磨，關于公平和規則到底該如何平衡的問題。

收到警告的士兵沒敢違抗，對她一個貴族敢怒不敢言，她感覺自己太過嚴厲了，想吃飽肚子沒什麼，她也同情這些受苛責的士兵，但看着規則被破壞而不去維護制止，對她來說又很難。

而這個糾結，都是杜楓三言兩句就帶來的，薩莉亞忍不住向杜楓埋怨。

“杜楓，你真是個怪人，不僅長得奇怪，行為和思想也很奇怪，現在我和你在一起也要變成奇怪的人啦！”

杜楓小心詢問，“你覺得這樣不好？”

薩莉亞皺起來的眉舒展來，她笑，“不，我覺得很好，我喜歡從不同的思考角度問題。”

學院導師和學生們所在的貴族古堡，院子裡煮湯熬藥的凱裡見到他們空手而歸，不免歎口氣。

抱着一捆柴燒火做飯的詹姆斯經過，看到杜楓幫着薩莉亞去牽馬拴好，兩人還低頭交談，不時笑兩聲，他不由得冷哼一聲，“出去這麼久，不知道以為躲哪裡親熱去了。”

薩莉亞聽到，生氣扭頭瞪了他一眼，淩冽美目，已經初具公爵父親的威嚴儀态。

她精緻秀麗的外表像母親，但脾氣卻是父親的那樣嚴肅認真，頗有點一闆一眼。

詹姆斯覺得這個算是貴族的良好繼承，他不介意迎接這樣的大家族貴女住進家裡城堡。

自從上次家裡人傳信提醒他，家族已經向喬伊公爵提出聯姻，詹姆斯就不由自主幻想日後美好生活，至于杜楓——詹姆斯撇撇嘴，維斯塔諾家族的農戶出來的，簡直不要妄想和他這等尊貴身份的子弟比。

杜楓注意到那邊詹姆斯的視線，同樣年輕氣盛的年紀，他一眼就猜到對方的敵意來自何處，他從來沒有給過正面回應，次次都是薩莉亞維護他，他也沒有想好，到底如何應對。

杜楓心煩意亂，而這時有個弟子來找，交給他一封信，杜楓看到上面的信泥戳的勳章，心裡不由得一沉。

他擡頭，看向圍在割肉的弟子旁邊的黑烏鴉。

它耍戲般讨要肉塊，弟子不給，黑烏鴉就跳來跳去，唱祈禱祝福語，“神保佑你！神保佑你！”弟子忍無可忍，扔給它一條肉叫它别叫了，黑烏鴉叼走肉塊，得逞似的迅速吃掉。

杜楓回去屋裡，展信看完，意料之中見到最底下一個殘月章，他将信件燒掉，出門招呼黑烏鴉來，囑咐他看好薩莉亞。

黑烏鴉側歪腦袋看他一會，難得沒有鬧，隻是無言看他收拾包裹，然後帶上門離去。

…

薩莉亞端着藥碗去見利斯戈導師時，裡面圍坐着其他導師，不知在讨論何，氛圍很僵持。

他們似是有些争吵，她聽到說帝都城來信，國王陛下失蹤不見，心裡不由得一跳。

她已經許久沒有收到父親的來信，不知道帝都城怎麼樣了，她的叔叔，成為了國王陛下，終于得到他想要的了，不知道他開不開心呢。

薩莉亞想到，自己好久都沒見到過叔叔的笑顔，她的記憶裡，小時候，叔叔和她一樣的年紀，還對她笑過，雖然有時也會捉弄她，把她弄哭又是哄她不要告訴父親，但在她的認知裡，叔叔大概就是最出彩的人物。

而她回到母親家裡待了一段時間，回來再見到的叔叔就變得喜怒無常，陰沉不定，變成另外一個她不認識的人。

利斯戈長老問了誰，薩莉亞回神，她被問“杜楓在哪”，看到在座各位長老的目光，薩莉亞也不知如何回答——為什麼總是一提到叔叔，就說杜楓，他們有什麼聯系嗎？

除了火系馭靈師，格瑞爾導師的弟子。

薩莉亞腦海裡模糊閃過一個念頭，快得令她抓不住，下一刻，導師的聲音響起，嘶啞蒼老，卻聲如洪鐘，令她渾身一震。

“……如果沒有犧牲，那整個大陸……所有人都要滅亡。”

薩莉亞走出去，路過的詹姆斯看到她，跟上來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吃松蛋，薩莉亞沒有理會，隻是快步穿過廊道去找人。

黑烏鴉從房屋裡飛出來，拍打翅膀落在了前來的薩莉亞肩上，它叼着一封殘缺的信件，薩莉亞拿過來看，目視上面的殘缺一角。

“上面寫了什麼？”

詹姆斯看了一眼，什麼也沒有，而薩莉亞此時呆怔的神情令他感到奇怪，“他又不是死了，怎麼還哭喪着臉。”

“閉嘴！”神經緊繃的薩莉亞聽到這個敏感字眼，大受刺激般忽然大喊。

詹姆斯直直瞪着她這副發怒模樣，氣不過也是大喊，“我就說，他死了最好！”

不等他說更多，就被忽然襲擊，薩莉亞聚起一陣風，将他掀翻栽倒在地，他趔趄爬起來，看到從天邊飛來的龐大靈獸。

“你敢這樣對我，信不信我現在就命人，把那個臭小子抓回來下牢！”

薩莉亞飛行術來到半空，騎上藍羽金翎孔雀，不顧詹姆斯在下面氣急敗壞的威脅她的話，調轉風向，禦風而行離去。

…

…

…

主上大人在黑暗中坐起來，冷利唇角因為魂體舒展身姿而輕揚，感覺到後面隐隐的拉扯力道，他輕微歪頭，與身後一道濕紅眼目對視。

小動物那樣弓着腰背的另一個“他”，紅潤雙目向上看來，與他冷酷的目光對視，強盛魂體壓制住了他，令他精神支撐不住。

“别那樣做——”

主上大人搖搖頭，像是安撫一個倔強孩子，做出一個他自己都不會信，卻可以安撫這個可憐孩子的承諾。

“我不會，我隻會幫你。”

“說好了，回來後你就讓我來，你安安靜靜的不要鬧。”

主上大人伸手朝那雙脆弱無助的眼睛上一蓋，迷茫而不安的“他”還是屈服了，虛弱乏力閉上眼，于是主上大人順利睜開眼。

營帳之内燈火通明，十幾個人迎接普雷斯頓家族的賓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