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端正五官,模樣清朗灑脫,眼神裡卻暗沉沉的,“殺了你,上頭也不會怪我的。”
盛淵看着他,抿緊唇,對這個當初救助過他和他嬉笑玩鬧的養貓大男孩,如今變成現在這樣混黑的浪蕩青年,心情很複雜。
他聲音有些艱澀地問:“你真的是楊銘?”
楊銘哈哈一聲,手裡槍管又往前湊了湊,語氣壓低了有些陰沉,“雖然我不知道誰派你來的,竟然有那麼大權限知道我,但接頭隻管說對方代号,不暴露真實身份這是常識——你要再多說一句,我可能真會忍不住一槍爆你的頭了。”
盛淵垂下視線,“抱歉。”
楊銘視線在盛淵臉上掃了下,忽然收起槍管,踹了下旁邊的桌子,盛淵看過去,楊銘正揉散了頭發,一手解衣扣。
“你要做什麼?”盛淵站了起來,警惕盯着他,楊銘則是給他一個看白癡的眼神,“僞裝啊,外面都等着看我們,不能樣子都不裝就這麼直接出去吧。”
盛淵摸到了脖子裡被扯開的衣領,低頭整理,默默不語。
楊銘看着他側身躲避的不安模樣,“我不明白到底上頭怎麼想的,派你這個小菜鳥過來。”
這時盛淵低聲回應,“我不是你的搭檔。”
楊銘揮揮手,将衣領解開扔到了地上,外面西裝外套也扔到床尾處,他走到了盛淵跟前,仗着身高優勢,居高臨下俯視着低頭避開他視線的盛淵,伸手碰到了他的臉側,盛淵正要避開,卻感覺一點冰涼正貼着他柔軟的脖頸。
不知道楊銘何時掏出來的刀片,薄薄一片,像是薄冰,但鋒利無邊,抵着他脆弱正一鼓一鼓起跳的動脈血管。
“别說那些沒用的了。你已經認出我的身份,有且隻有這一個可能,你隻能是我的搭檔,不然我隻能送你上路了。”
盛淵被迫擡起頭,眼神複雜地看着他,楊銘威脅完人,又是聳聳肩膀,笑起來,謙和有禮地詢問,“協助我完成任務,或者我現在割斷你的大動脈,選一個呢?”
……
門被敲了敲,等了一陣門從裡面打開,門外守着的保镖具是看過來。
楊銘伸着懶腰,渾身懶洋洋的勁,身上西裝松松垮垮,腰帶更是邊走邊系,像是吃飽喝足的餍足樣子,叫幾人視線往後移。
身後跟着低眉垂眼的男孩,臉頰绯紅,衣着也淩亂,正緊緊跟在楊銘身後,一點也看不出來剛才底下三層貨艙時要逃要打的狠勁了。
說是保镖,其實也算楊銘手下,看着房間裡的各種亂七八糟,看兩人眼神都暧昧不清起來。
“爍哥還是這麼厲害。”旁邊人奉承,見縫插針拍馬屁,“這麼快就把人收拾服了。”
楊銘系好腰帶,拍了拍最近的保镖,那人一雙眼睛直往身後打量,想看清盛淵什麼樣子,“管好自己的眼珠子,不然我可以代為保管。”
青年拍臉手勁很大,都能聽見皮肉啪啪響,對方臉色變了變,卻也沒再繼續說下去,收斂了視線,其他人也不再多嘴多舌。
盛淵跟在楊銘身後,出來船艙去到了甲闆後面,和前面金碧輝煌燈火通明的男女衣香鬓影場景相比,巨大船身背面,光亮找不到的地方,就顯得陰暗許多。
海風迎面吹來,将他頭發吹起來,盛淵擡手擦了下眼睛,放下手臂就見着楊銘正回頭看着自己。
接觸到他視線又是呲牙,露出右側一顆尖尖的虎牙,似是威脅了一頓,接着轉過視線不再關注他。
甲闆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接頭的買賣雙方打了個招呼,就開始了對接工作,檢查貨品,驗鈔,雙方緊張有序,氣氛有些安靜。
隻能聽到箱子被擡上來,順着輸送帶,運到了對面同樣型号的貨船上,驗鈔機嘩嘩嘩滴滴作響聲。
因為是秘密交貨,黑暗裡隻有幾盞燈光泛着幽幽光亮。
買家身份很隐蔽,皆是戴着黑色蒙面,身上鼓鼓囊囊地穿着防彈背心,靴子踏踏踩踏聲音不間斷響起。
盛淵注視着這些人,希望可以看到一個熟悉人。比如蘇顔,說好一起做任務的隊友,這時候分散不知道何處,再不濟,那個男人……他去了哪裡?
盛淵眼神飄忽不定,背後靠着冰冷的船桅杆,頭頂巨幅的白色船帆有的收斂起來,有的還在随着海風鼓動,随時準備撤退。
交接到中途,雙方可能對貨品産生了分歧,說話聲随着海風飄散,盛淵能模糊聽到一兩艱澀拗口的異國腔調句,“約定好的……變動……不守信……”
不知道誰先起的頭,雙方緊張氣氛忽然急劇升溫,幾乎同一時間上膛聲接連不斷響起。
雙方帶來的人馬之前胸前半平舉的槍支,此刻盡數平舉到眼前,紅外線掃描更是穿透黑暗與海面上朦胧霧氣,掃射而來。
盛淵臉上也出現了一個紅點。
氣氛凝滞,死寂。
此時誰動一下,都是會點燃這火藥桶的火星子,引發不可想象的後果。
“喂,這麼冷的天氣,你們要談到什麼時候啊。”
盛淵看到前面幾步遠的楊銘,因為背對着所以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态,但能聽出他話裡的醉意——出來前楊銘喝了足足又一瓶紅酒。
楊銘一動就是有更多的紅點掃描到了他頭部,他舉起雙手表示自己無害,笑聲不減,“我等都等煩了,交個貨磨磨唧唧,已經霜降了的天氣,你們願意挨餓受凍,我們這幫兄弟還不願意呢。”
最前面交涉的中年男子,被叫做奎哥的轉過頭來,厲聲呵斥,“趙爍你閉嘴!”
“我都聽明白了,不就是貨少了一部分,你們想要一個交代。”楊銘不在乎,繼續往前走了一步,臉上紅外線幾乎像是聚光燈,将他照的無處遁形。
楊銘卻不以為意,姿态悠閑随性,“跟你們說,船上多了幾隻小老鼠,竄來竄去,不知道搗鼓什麼,把你們想要的貨都弄走了。這裡不是公海地盤,我們也是文明商人,不能起争執,要是你們真不願意,就來我們船上搜。能搜走的貨物你們都拿走,搜不出來,你們就找那些老鼠開刀吧。”
楊銘聳聳肩,不顧奎哥難看臉色,推着那些保镖随從,“都讓讓,人家要上來了,别在這裡礙手礙腳,他們忙他們的,我們去前面大廳裡暖和,奎哥你快跟你幾個手下說說啊,他們比你還倔呢。”
奎哥眼睛死瞪着嬉皮笑臉的青年,看樣子快要氣死了,然而雙方凝滞的氣氛也在随着保镖放低槍支而慢慢松懈。
對面交涉的外國佬,黑色蒙面顯出高鼻深目的面部輪廓,隻露出來一雙眼睛,因為瞳色原因,藍色眼睛顯得格外陰冷。
他盯着楊銘看了好一會,伸出手來,用蹩腳的中文向他問好,“你好,我叫安德烈。”
楊銘自然地從後面走到前面,站到了奎哥旁邊,揚起笑容和外國佬握手。
“安德烈先生你好,我姓趙,單名爍,就是火字旁,加一個快樂的樂字。”
安德烈聲調微微壓低,用不熟練腔調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爍。”
楊銘點頭微笑,用對方慣用的西語解釋了一遍,“光彩照人的意思。”
安德烈點點頭,“适合你。”
“我也覺得,就是奎哥不太滿意我,覺得我名字和老闆的沖突了,可這原本就是老闆給我起的名字啊。”楊銘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奎哥,盡顯輕佻浪蕩子本色。
因為楊銘打岔,現場氣氛倒是沒有那麼僵硬,奎哥跟也算知道楊銘站出來是給台階,順着階梯下來。
“安德烈先生見笑了,他是老闆新帶出來的,沒見過多少世面,這次跟出來就是湊熱鬧。沒想到因為我們的責任,事情耽擱了,他還出來多嘴多舌,您見諒。”
“沒關系。”安德烈看着楊銘,找了個詞來形容此刻笑容依舊的随性青年,“他很大氣。我喜歡和大氣的人做生意。”
楊銘一拍手,笑起來,“那敢情好,我也喜歡大氣的。安德烈先生您要是不着急,我們去大廳裡面談吧,喝杯熱酒,有什麼事交給下面的人去做,勞心勞力的事都叫我們做了,那這些手下吃幹飯的啊。”
随着楊銘說話,身後保镖們也自覺讓開了路,通向船内的道路。
站在最後面的盛淵緊随人潮,閃到了黑暗裡。
在楊銘的與奎哥的注視下,安德烈擡腳踩上甲闆,身後站着的黑色蒙面手下,低聲說了句什麼,安德烈無動于衷,揮揮手,用西語說了句什麼,那手下不再多言。
接着在周圍人的目光下,安德烈将頭上蒙面摘了下來,露出一張完整的獨屬于西方人深刻俊美的臉龐。
饒是楊銘都沒預料到,奎哥更是皺起眉頭,他們都想到,神秘還可以有商量餘地,推脫責任,而一旦露面就意味着,出了任何事情,都可以算到他們頭上了。
“坦誠相見,你們可以帶路了。”
安德烈平靜而陰冷的目光看來,奎哥目光緊盯着他,周圍人又緊繃起來,楊銘倒是笑容不變,語氣謙和許多,“先生大氣,既然如此,叫奎哥……”
“你。”安德利打斷他的話,冰冷如深海的藍色眼睛,目光如鷹隼般直視而來,銳利有神,“你帶路,抓老鼠。”
“……好。”
楊銘慢慢轉過身去,視線放遠了,去捕捉剛剛落下的人,他找到了。
他的搭檔,哦,還不能确定是否為搭檔的男孩,正站在人群後面,一雙寒星似的眼目,緊緊盯着這邊,楊銘頓了下腳步。
即使隔着一段距離,他也還是看清了男孩此時顫抖着舉起手,捂着了下半張臉,隻露出來一雙眼睛,無比驚恐地望着他身後。
眼裡流露出來的驚詫與恐懼,幾乎化作實質。
對外界視線敏感的男人很快擡起眼,掃視前方,鷹隼般銳利迅疾,捕捉到了一抹光彩,然而隻是一瞬間,接着那光彩就飛快隐沒,消失于黑暗。
似眼睛裡瞬間汽化的水霧。
與夜深海面濃霧融為一體。
安德烈踩在甲闆上,望着巨大船身背面的陰影下,四散站立的人群,他舉步要朝那個方向過去,楊銘很快站到他面前,擡手示意,“請。”
安德烈看他一眼,楊銘笑容淡淡的,兩人眼神交鋒,最終在奎哥的催促下,楊銘退了一步,将人帶進船艙内部,進之前,他往黑暗裡瞥了一眼,那裡已經沒有人了,隻餘空蕩蕩的船桅杆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