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點着的蠟燭已不剩多少,燃盡的燭淚堆積在一起,還剩一點火苗在燭芯間苟延殘喘,屋内唯有這一縷微弱的光,随着船在海上的起伏颠簸忽明忽暗。
我與他,就在這燭火晦明之中,無聲對峙。
良久,他終于出聲:
“這個故事其實挺老套的,或許鄰家的小兒都能說上幾句,隻是我亦知道些内情,便給這故事加些補充。”
“不知道多少年前,那位創世神女覺着天有日月星辰,地上有山川草木,可這世間仍是空曠無比。于是她在河邊揉起了黃泥團,揉出了一個個小人的模樣,那些小人落在了地上便有了生命,神女怕他們孤單,便又捏了許多其他的生靈,鳥獸蟲魚,飛禽走獸,于是這大地便熱鬧了起來。”
“可是這些生靈實在太渺小脆弱,洪災、火災、戰亂……甚至是饑餓,都能奪走他們的生命,與此同時,大地上妖魔橫生,神女高居九天之上,不忍凡人遭此苦楚,便在昆侖山上折下昆侖神樹的樹枝,就着瑤池之水,照着她的模樣,雕刻了一個她心目中的孩子。”
“那木雕落地,頓時開了靈智,有了生命。當初神女在人間每造一人,便取一粒沙作計,終而成一碩石,她便在那碩石上砍去一角,雕刻了一顆心,剩餘的材料還做了一把石簪,全部贈予這小孩。神女滿心歡喜,将這孩子養在座下,美金謂之鎏,日月合為明,便為這孩子賜名鎏明。”
“因為身份的緣故,神女不能常臨人間,她便常常将鎏明送去人間曆練,斬妖除魔,平定世間之惡。”
“後來的事,你我都已知曉。”楚回目光有些惆怅,燈火明滅,照得他眉眼忽明忽暗,他坐在此處,卻如端坐神台。
“神女覺着鎏明天性殘酷,沉醉嗜血殺戮,但她卻忘了那顆賜予鎏明的心,本身就與人有關,人世間愈是被放大的貪欲執念,愈是深重的哀怨與憎恨,反應在鎏明身上隻會更加強烈。要說鎏明殘暴,不如說人性本就天生為惡,鎏明承載了這些膨脹的惡,在作惡與行善間反複。”
“神女讓鎏明在長留思過,這百年時光中的人間愈發混亂,人間萬千的怨念化作了對鎏明日日夜夜的折磨。神女最終還是不忍,為救鎏明,将他打入凡塵,要他從最痛苦最低入塵埃的地方開始,體驗這人世間的愛恨嗔癡怨怒,或許才能生出一顆真正的屬于他自己的心。”
“那麼你有心了嗎?你在人間曆練了二十五年,你有屬于你的,不是石頭的心了嗎?”我伸出手指,用指尖托起他低垂的下巴,要他與我對視。
他的身體抖了一抖,窗戶被劇烈的海風吹開,一陣涼意襲來,那根脆弱不堪的火燭終究是熄滅了。
楚回,或許該稱之為鎏明,他似乎想再解釋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漆黑的房屋裡,我看不清他的臉,卻隻感到托着他下巴的手上有一點濕潤,許是窗外的雨飄了進來。
“我不知道。”
“當年母親要将我打入凡塵時,我已經快走火入魔,無盡恨意與怨念折磨着我,我偷偷用石簪在自己魂魄上劃了一道傷口,在人間轉世時便因靠傷痕想起了一切。”
“我在人間潦倒,卑微如塵埃,唯有恨意,唯有報仇,是我活下去的念頭。”
楚回握着我的手,聲音無波無瀾,仿佛隻是在陳述事實。
“你可知曉為何你大哥還能活到那天?不過都是龍神為了掩飾他的計謀罷了。龍島上靈氣荟萃,但是千百年來多少修士不明不白地死在這上面,怨氣堆積成了龍神煉化魔物的好藥引,他将雲逾,也就是您的兄長的龍身煉化為黑蛟,以血咒為契,以傀儡為術,煉化出這東海上橫行百年的黑蛟。”
“黑蛟作亂,掀起百丈高的巨浪,連鳥兒都難脫,羽族常在飛往龍島的途中被這巨浪打落,使得他們在與龍族的戰争中常居于下風,龍族得以占據這島嶼千年之久。”
“黑蛟為禍,掀起人間腥風血雨,亂世當道,信教之風大興,白骨露于野,千裡無雞鳴,卻有龍神廟起了一座又一座。您的父親真該感謝這些他最瞧不起的凡人,是他們一磚一瓦,一步一叩首地把龍族奉上了神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