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神木為其軀,瑤池之水濯其身,三生之石為其心,神女親手刻五官,落地而開靈智,梵音婆娑中現世,九重天上,神女座下,美金謂之鎏,日月合為明,是以鎏明得天獨厚,三千金世界,百萬玉樓台,盡是天道之子的殊榮。
天道幽遠,神女不可随意現世,破了人間之律,她便讓鎏明成為她在人間的一隻眼,一把劍,見蒼生,斬不平。
鎏明覺得甚是無趣。
蒼生塗塗,天下缭燎,萬物生靈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何必再為他們操勞?
神女卻隻是笑笑,并不回答。
鎏明的記憶力很好,好到他從一塊木頭落地觸及泥土而開靈智的那一刻都能清晰地記住,漫長的時光裡,每一件事情,他都不曾遺忘,他沒有忘卻與寬恕的能力,隻有被打入凡塵也要在靈魂刻上印記的狠勁。
又一次到臨人間,斬殺妖獸饕餮之時,那隻形如羊身卻有人面的怪物對着鎏明哀怨地喊道:“我何錯之有?世人皆有貪欲,貪欲之心滋養出我,錯不在我!而在世人!”
鎏明面無表情,将一枚石簪徑直插入饕餮的喉嚨,青黑色的血注從那怪物的喉嚨中汩汩湧出,臨死前瞪大着那雙突兀的眼,聲音嘶啞,似在發出最惡毒的詛咒:
“我不會死,貪欲不滅,我便不死。”
“與我無關,我的任務隻有斬殺。”
鎏明将石簪抽回,頗為嫌棄地看了看簪上粘着的一些青黑液體,正打算離開,卻又猛地回頭順着那饕餮的屍體望去,發現它流在地上的血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蔓延,如細密的蛛網覆蓋在大地上,向着四周擴散。
鎏明卻不想再去探查,因着無趣,因着他認為是蒼生咎由自取。
黑蛟之禍以後,神女為平息衆怒,維護穩定,特意賜予龍族當時的大族長神格,以助其進入衆神之列。
鎏明因其蔑視蒼生的做法被貶于長留山上思過,神女最終還是心軟,擔心他在長留無所事事,便又送來一面可見蒼生之相的業鏡,要他日日夜夜在鏡前觀摩人間。
長留山上,仙桃樹下,鎏明在此懷鏡打坐,一坐便是一百年。桃花灼灼,花瓣落滿了他滿身,他從袖中掏出那枚業鏡,衣袖間的動作起了波瀾,輕輕晃動帶落幾瓣桃花,輕柔柔地落在平滑的鏡面上,鎏明試着用手撚起那一抹绯紅,隻在那一瞬,隔着遙遙萬裡遠,天上人間,恰好是那人的眉眼撞入懷。
天地間一片靜籁,不動聲色,卻有野火燒了連天草,冬雷震震夏雨雪。
鎏明撚花的指尖久久不動,那人在鏡中眉目舒展,少年人意氣風發,倚風自笑,自有流光萬千。
“鎏明,鎏明!”
鎏明被鎖于長留山,除了天道神女與羽族族長鳳凰,以及她的小女兒青鳳,竟是再無人敢來打擾。
“鎏明,拜托啦!再讓我在這裡躲一躲吧!”小青鳳扯着他的衣袖哀求道,“别讓我阿母發現了,我真的很想留下這個孩子。”
鎏明不動聲色地将業鏡收回袖中,沒有回頭看那小青鳳,隻道了聲“自便”,便閉目養神了起來。
小青鳳不似她母親性子急烈如火,但不依不饒的品性卻是學了不少,她也不怕鎏明冷臉,雖是不敢再碰鎏明的衣袖,卻還是在一旁嘀嘀咕咕,說些有的沒的,什麼“阿母不給我去人間看他”,“也不知肚子裡的小鳥兒會不會悶”,“待會阿母要是找到這來,你就說沒看見我,她覺着你靠譜”。
“對了,你剛剛在看什麼,我叫你好久都沒有理我。”
聽到這句,鎏明原本合上的眼又微微張開,半睜半閉間,似有隐秘的情愫一閃而過。
“沒什麼。”他淡淡出聲。
小青鳳卻是執着了起來:“哪有,我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和鳴箫哥哥差不多大的人。”
鎏明低垂着眼,按照往常他不會再理會小青鳳的碎語,這次卻是反駁她:“那不是人,是一條乳臭未幹的小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