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靈:“你和遺像上的人是什麼關系?”
梅瑟奈亞皺起眉,嚴格地糾正:“不是‘遺像’,是‘畫像’。”
“好,就當它是‘畫像’。”紀靈絲滑改口,同樣嚴格地拐回剛剛的問題:“是什麼關系?”
梅瑟奈亞噤聲了。
她無懈可擊的外殼仿佛在紀靈的問話下一招就碎,遊刃有餘的表情瞬間化為烏有,就好像剛剛那位優雅強大的領主從沒存在過,這副軀殼之下從來隻有現在這個眉間緊蹙的憂郁的人。
良久,梅瑟奈亞才仿佛從漫天情緒裡回神。
“啊——抱歉,我自顧自陷入思考了。”
梅瑟奈亞原本端莊的腰身此刻痛苦地蜷縮起來,沒姿沒态地垂肩歎氣。
她好像忽然覺得沒甚滋味,擺了擺手疲憊地降下一道“谕旨”:“你走吧。”
她擡手間,密室嚴絲合縫的牆上憑空出現了門。
挨囚禁大半宿,一着被宣布“刑滿釋放”,實在過于突然。
紀靈有種走在馬路上莫名其妙撿了張号碼全中的彩票的感覺。
她沒有立馬離開。
梅瑟奈亞神色悲恸,仿佛一瞬之間老去了十多歲,紀靈靜靜地看着燭光晦明間那雙悲傷的眼中的水光,俯身吹滅了燭火,才轉身朝出口走去。
梅瑟奈亞忽然叫住她:“你認識那畫像中人?”
紀靈垂睫:“不認識。”
她還沒搞清楚個中緣由、前因後果,不能貿然輕舉妄動,将白若耽的存在暴露出去。
紀靈反問:“他是你什麼人?”
梅瑟奈亞凄然地笑了笑:“很重要的人。”
·
一邊複盤剛才在門岡第府的經曆,紀靈順着熟悉的宿舍樓外牆摸上110号的窗沿。
窗子敞開着,有位“不速之客”坐在窗沿上,低頭把玩着手中的鏡子。
紀靈面無表情地拍了拍毫無察覺的少年散落着發絲的肩,或許是因為精于保養,蘇宴的頭發觸感很好,柔軟細膩,她頓了一下,沒舍得撒手。
“喂,曬月亮散心什麼的,煩請蘇少爺換個不擋路的道。”
“還有,你是什麼時候學會翻窗子的?和我學的?”
蘇宴聞聲擡頭,驚喜地看向她,同時以一個靈巧的動作将鏡子收回袖中。
他目光灼灼,湊近她的衣領,鼻尖聳動:“你身上有死人的氣息。你去哪兒了?”
鎖骨被他嗅得有些泛癢,紀靈有些不習慣地向後縮了一下。
見她沒有回答,蘇宴又接着悶聲說:“剛剛在圖書館,你忽然間就不見了。我找了你很久。”
紀靈敏銳地品味出蘇宴話外的信息。
她蹙眉不悅道:“你跟蹤我?”
聽她這麼問,蘇宴偏偏毫不心虛:“你是我唯一的同伴,我需要确保你的安全。”
紀靈:“……”
她跟他們無情道講不清楚。
這家夥的理直氣壯不似作僞,他是真心實意地認為“跟蹤某人”沒什麼不對的。
這次沒有其他事情幹擾談話,紀靈決定解決一下他們之間懸而未決的問題。
她先挑重點說:“是保護,而不是監視嗎?”
蘇宴眼中星星點點的神采一瞬間消失。
他慌亂起來,張了張嘴,卻發覺無力解釋。
父親的信中白紙黑字字字句句皆是要逼她去死,他也是蘇家人,将心比心,若他置身她的處境,真能做到毫無芥蒂、毫無保留地相信他就是那麼個例外,是整個蘇家唯一無害她之心的人麼?
即便……她與他還算有些私交。
可這緣分目前為止還太過淺薄。
蘇宴急于推進——盡他所有地加深這段緣分。
哪怕無法全然信任他,隻要某一刻、某一瞬能信得過他沒有害她的心就好。
可面對所謂命定的“情劫”,所有的言辭都好似太過蒼白,他别無他法,隻能重新拿出命星鏡,遞到紀靈手中。
紀靈不解其意。
這面鏡子模樣是精巧了點,可上面察覺不到任何靈氣,它看起來并非某種靈器,而确實是面普通的鏡子。
她順手舉起來照了照。
鏡面倒映出她自己的臉,還是沒什麼特别的。
不對。
察覺到不對勁的瞬間,她腦海中“嗡”地一聲,血管中猶如千隻螞蟻遊走——
鏡中的人是她,也不是她。
“她”在看她。
鏡中的這個自己并非倒影,她沒有随紀靈的動作幅度而動,她隻是冷漠地盯着紀靈,眼神不耐。
悚然之下,紀靈魂神丢了二三分,将鏡子抵到蘇宴鼻尖,可是沒用,鏡子裡的“她”沒換人,也沒消失,隻是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執着地扭轉眼珠朝向紀靈。
漆黑的瞳仁已經完全不見,鏡中人眼間青白一片卻恍若不覺,活像翻了個精妙絕倫的白眼。
紀靈龇牙咧嘴,捧着這燙手山芋不知如何是好,險些給鏡子扔出去:“這邪物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看着她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的手,蘇宴嗅到了點什麼。
是“恐懼”。
他心裡冒出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