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罷!”黎元儀扯着被子蒙住半張臉,耳尖兀自發燙,她隻作不知阖眼假寐。
還有二十幾日的工夫,還來得及......
她要為詹信籌備一場難忘的加冠禮。
*
平康坊。
王冕抱着藥匣自馬車上下來,扣響了柳府的大門。
等門的間隙,院牆上整面暗紅色的地錦随風“沙沙”作響,他數月未踏足這裡,隻記得往年這個時節,柳府門前總是堆着厚厚的落葉,一派荒色凄凄。如今卻有些不一樣了,四下望去,隻幾枚方才落下的紅葉在風中打着旋,比之往年不知幹淨了多少。
門“吱呀”一聲開了,王冕邁過門檻,餘光裡巷角閃過一片藍色身影。
他腳下隻微微一頓,而後不動聲色地阖上了大門。
天氣轉涼,西廂房檐下的竹簾已換了厚重的氈簾。
柳曾柔坐在廊下,頭戴一片抹額,手端一盞熱湯,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慢慢轉首望了過來,見來者是王冕,不由吃了一驚。
“玉琛哥哥,你何時從蜀地歸京的?”
“就前幾日。”
王冕到了柳曾柔跟前,仔細打量她一眼,有些意外,柳曾柔面色紅潤,整個人氣色好了不少,比之前幾個月的蒼白枯槁,可以說是判若兩人。
他心下微微松了口氣,将手中藥匣遞過去,“在蜀地尋了些藥材,你收好。”
柳曾柔接過,打開看過,再擡眸眼中透出迷茫之色:“前日,你不是派人剛送過藥麼。怎麼今日又......”
她瞥見王冕僵住的神色,後知後覺:“那些藥不是你送的呀?”
離京數月,竟有人一直送藥到柳府?王冕心念一動,“将藥匣拿來與我瞧瞧。”
不一會,侍女捧着五六個大小不一的匣子過來。
王冕拿過最上面那隻藥匣,紅木質地,乍一看倒是和他平日裡拿來的藥匣樣式一模一樣......
再看向其餘藥匣,無一例外皆是紅木制成。
“送藥之人從未露過面?”他聲音有些沙啞。
柳曾柔攏了攏膝上的絨毯,輕輕點頭:“每隔十幾日時間,藥材便送到門口了,從未見過來人。”
心念微動,王冕袖中指節倏地攥緊。
他想起,就是在這間院落,他當面質疑過黎元儀送藥的動機,他嗤笑她裝模作樣、惺惺作态...而那日,他正是捧着個紅木藥匣。
是黎元儀。一定是黎元儀!
“玉琛哥哥?”柳曾柔見他神色不對勁,心下也猜到了些許情況,試探着開口喚他,“其實長公主她......”
“我們的婚約,就當從未有過這一事罷。”王冕突然開口。
柳曾柔怔住,呆呆地點頭:“這是自然。”
“從此以後,你就是我嫡親的妹妹,我會作為兄長看顧好你。”王冕頓了頓,“不是你有何不好,是我...”
他的聲音啞得不成調:“時至今日,方才看清自己。”
說完,王冕低歎一聲,轉身離去。
他方一踏出柳府大門,巷角忽有踩斷枯葉的細微動靜,一道藍影飛快閃過。
王冕眼神驟然轉冷,箭步上前,正好逮住窺探之人的後頸衣領,将人反剪住雙臂死死按在牆角。
“什麼人?!青天白日裡就敢暗中窺探,說!”
那人疼得臉色青白,不住喘着粗氣,可就是不肯說話作答。
王冕用力到指節發白,“再不說,便将你扭送官府嚴刑拷問!到時幾十大闆砸在你的身上,我看你說還是不說!”
見那人還是咬死不答,顯然他背後之人比之官府還......
柳府的藥匣自腦海浮現,王冕心髒猛地緊縮,手裡也不知不覺松了些力氣,他聲音微顫——“是長公主殿下派你來的?”
聞言那人雙眼豁然睜大,雖仍沒有應聲,王冕卻已明白了答案......
一時間,茫然、怅惘、暗喜...還有許許多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一齊翻湧上心頭,王冕怔怔立于秋風中,唇舌間苦澀異常。
黎元儀她,這又是為着哪般竟做如此安排?
他知道,她定不是想害柳家任何人。
可,她對他名義上的未婚妻這麼好,又是送藥又是派人暗中維護,究竟是何意?
是不是,她其實還是歡喜着他?所以,連柳曾柔她也可以放下芥蒂,願意一并照看......
王冕心中複雜,若黎元儀果真心中還有他,怎麼不将這些事想法子讓他早些知道...隻要,她還願意在他這裡花心思,其實他都可以原諒。
王冕指節探入袖中,攥緊那方絲帕,上面繡着的“阿元”二字多日來在他心中不眠不休地磋磨輾轉...腳下步伐亦随此刻雜草般瘋狂生長的情絲微顫。
他真想,立刻找黎元儀當面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