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斜時分,詹信滿懷心事地從京郊大營回府。
他雖在邁過門檻進府之際就斂藏起了情緒,同往常一般神色無虞地進入内院,卻還是教正張羅着晚間吃什麼的黎元儀回身瞧見他時不由詫異。
黎元儀上前替他解了披風系帶,“怎麼今日回來得這樣早?”
詹信收了披風轉身挂于木架上,溫聲道:“往日在軍中加練,多不能趕上與你同食,今日念起就早早回來了。”
黎元儀笑了笑,兩人昨夜做了真夫妻,從前稍有不便的事如今也越發信手拈來了些,她從雨蓮手中接過濕帕子,給詹信擦了擦手,“正好我剛想着晚膳用什麼呢,你有什麼想吃的,都報上來加幾個菜。”
詹信搖搖頭,“殿下選便是,殿下喜歡的我也歡喜......”
又稱呼她為“殿下”,黎元儀在他手背上拍了一記,以示懲戒,要詹信改口。
詹信微微一笑,見黎元儀轉身和雨蓮商量菜單,便趁這會功夫,先往淨房去洗漱一番。
泡在淨房熱氣騰騰的浴桶裡,詹信靜默着閉上眼,在一人獨處的安靜空間裡,在熱氣蒸騰遮掩現實模糊虛實界限之際,他方又舒開心事,思考如何同黎元儀開口。
忌憚于怪力亂神之說,他眼下還并不打算同她說起夢中所見。
隻有兩件事,避無可避,還需得從旁敲問一番。
第一件,便是殿下為何當初突然舍了心儀已久的王冕,在賞花宴上選了他?
念及此,詹信不由舌尖苦澀,他随侍王冕于書院多年,除書院之外,極少有場合王冕會帶上他一道出行。若非那日王冕出發赴宴前,常随侍在王冕身邊的阿淅鬧了肚子,他也不會被随意點中陪着入宮......
若是那日賞花宴是阿淅陪着王冕去,是不是此刻的驸馬之位該當換他來坐?
詹信呼吸一抖,屏住呼吸沉入水中。
她是随意選了他,可世上除了他沒人知道,就連那份随意也是他豁出命去,铤而走險謀來的......
那時,他本就憂心于她落水生病的傳聞,又聽到書房裡王冕料定賞花宴上要逼婚一說,當他聽着王冕語氣萬分不屑地道出連拒絕之語都提前備好時,他突然覺得...自己何其悲哀。
他沒有正當結識她的途徑,也沒有可以從容道出内心愛慕的身份...他沒有資格,可那個有資格站在她身旁的人卻并不珍惜。
他由此下定決心,便是一死,也要在她的婚事闆上釘釘之前,再見她一面。
哪怕是親眼目睹賞花宴上她含情脈脈望向旁人...他也甘之如饴。
阿淅吃下他買回來故意放于值夜處的糕點,再而腹痛不能随行...王冕的傳家玉佩在宮道上神不知鬼不覺地遺失,他往返尋找,繼而借機送入園中,而不是候在奴仆本該待的園外宮牆之下......
詹信忽地浮出水面,水波蕩漾着推開一圈又一圈,他喘着氣睜開眼。
此為第一事。
第二事,他需要探聽一番“于大總管”是否确有其人。
若果真有此人......
詹信靜默着,方才随記憶變得萬分柔軟的心慢慢僵硬起來。
他,不想重蹈覆轍。
隻是,該如何自然而不突兀地開口問及此人呢...
詹信蹙了蹙眉,面對黎元儀時他總是不自覺流露出無法自控的一面。即便此刻他有所規劃,屆時真開口,卻又不知會是怎樣的情形。
畢竟,不到萬不得已時,他是不會道出自己的夢的。涉及朝堂涉及陛下,事關重大。他怕黎元儀覺得他被鬼魂附體,他也怕果真驗證夢中事與現實有關鍵牽連的那一瞬......
如果他果真到了不得不去争上一争命數的地步,會不會就此第一個失去的是——好不容易來到他身邊殿下?
*
到了晚間熄燈入睡的時辰,黎元儀腰腹間的酸脹感又上來了。
白日裡她沒好意思提起讓雨蓮給她揉一揉,以為過些時辰就好了,卻不知到了晚間愈發明顯起來。
詹信瞧出她的不适感,提議替她揉一揉。
黎元儀紅着臉默了默,答應了。
她先一步躲到帳子裡,見詹信用熱水浸潤過雙手,用帕子細細擦幹,又取了妝台上的玫瑰油倒入掌中,合在掌心搓熱,接着他放下床帳,也上到拔步床上來。
在他垂眸的注視下,黎元儀的臉頰愈發燙起來,她牽着衣帶的一頭拉開,褪去外衣,露出裡間小衣短窄下擺沒能遮擋住的腰腹。
詹信滾燙的掌心覆上她的神阙穴處,熱熱地打着圈在腰腹間溫柔揉捏。
也不知是錯覺還是果真見效飛快,幾圈過後,黎元儀就覺得好受不少。
她甚至舒服地漸漸眯起了眼睛。
神志打架,在不知何時就要陷入昏睡境地之前夕,黎元儀努力睜開眼睛,伸手按上詹信的手背,她哼了哼:“别按了,這麼久你也累了,熄燈安置罷。”
詹信熄燈,甫一躺下,就覺察旁邊蜷縮在被褥中的人磨蹭着靠了過來,他側臉望去,恰逢她頭一歪,不偏不倚靠上他肩頭。
詹信心中一軟,連帶着這些個時辰精神上的緊張感也随之一緩。
他側過身形,将人摟入懷中,下巴點在她發間,垂了頭去聞獨屬她一人的馨香。
感覺到腰間一緊,原是她兩隻胳膊無聲無息地回攏住了他。
她胳膊肌膚溫涼,貼上他的瞬間,卻将他倏然一燙。
她是信任他的,可他如今卻對她有所隐瞞......
這一刻的詹信,幸福又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