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擡頭看去。
那人終于來了。
……
“滴嗒。”
水聲響起。
柴樂木然地睜着眼睛。
他又夢到從前了。
他早慧,自然明白了娘親為何而死。
也明白誰是兇手。
爹罪有應得,而問蟬山莊的莊主成宛和那個人也該死。
好在前後二人都死了,中間那人他再也無法弄死了。
想到娘親,他忍不住呼吸一滞。
他為了娘親選擇複仇,為了複仇而選擇活着。
如今他複仇失敗了,他要走向多年前他應該得到的結局了。
水牢裡沒有光,裡面水是死的,卻又像活的。它不會洶湧,隻是沉默地漲,沉默地退,每日重複,讓人分不清是折磨還是恩賜。
柴樂動了動手,手上的鎖鍊随着作響。
他把那些賓客都得罪死了,卻沒有受到特别大的苦痛,隻是這樣吊着他在生死之間來回折磨。
現在的他,連自盡都做不到。
“柴樂。”
一道出乎意料的聲音從外頭響起。
他的仇人來了。
柴樂想嘲諷成宛幾聲,卻都沒了力氣,隻能默默聽着他的話。
“查樂,你知我為何收你入門嗎?”
成宛明顯蒼老幾分的聲音響起,柴樂莫名恍惚。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些年了。
“你應該知道,我知道你是誰。”成宛頓了頓,又道:“我心中有愧,在那時我便發現了你,可我選擇放你一命,隻因我心中有愧。”
心中有愧?
柴樂隻想冷笑。
“看到你在問蟬山莊出現的時候,我明白你為何要拜我為師,我本不想收你,但我心中有愧。”
“于是我收了你為徒。”
柴樂心頭一顫。
他不明白,他實在不明白。
他至今看不懂成宛。
“快二十年了啊柴樂,我以為這二十年能化解你心中的仇恨,但你卻從未忘卻。”
“你落得如此下次,是為師的錯啊。”
“我沒有教好你啊!”
成宛飽含悔意的聲音響起。
柴樂隻覺得自己又像是變成了當初那個孩子。
二十年了,喊了二十年的師尊,靠複仇而活二十年的自己。
眼前的一切似乎開始扭曲變形。
柴樂隻覺得自己無比清醒。
他想要為娘親報仇,想要成為大劍客,想要何縱愛自己,想要成宛不是他的仇人而是師尊。
想要溫暖想要幸福。
想要的東西太多,反成貪,将他的人生一圈圈纏住。
他又看見了那個夢,那個早已無法實現的夢。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那個水缸裡。
小男孩終于被母親從裡面捉了出來。
“撲通——”
成宛一僵,本想再次開口,想說的話卻奇怪地全部忘卻。
一直挺直的背忽然駝了些。
他邁開腿,一步步走開。
柴樂死了嗎?
他為什麼死了?
眼前天光大亮,明明已經是日落時分。
看着等着自己的山盼,成宛挂上一抹笑,點了點頭示意她離開。
山盼有些不解。
不是說帶她去找柴樂嗎?
在成宛簡單講完關于柴樂的事後,她便請求他帶自己去見柴樂一面問問關于毒的事。
她信楚洛川,但隻有靠自己得到才能讓她心安。
隻是成宛進去見了柴樂一面後居然反悔不讓她見了。
這樣想着,她也開口問了。
“伯父,是有什麼事嗎?”
成宛似乎有些失神,山盼問後他才回過神來回她。
“抱歉小善,柴樂死了。”
?
“死了?”
“死了。”
山盼驚疑看着成宛。
好歹二十年的師徒,徒兒死了成宛竟然是笑着出來的。
成宛也說他看柴樂跟看親生孩子一樣。
親生孩子死了都能笑出來?
難不成成宛中什麼毒了?
但也不像啊。
“小善啊,伯父有事先走了。”
成宛含着歉意說了一聲,不等山盼回答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山盼則呆呆站在原地,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難不成柴樂的死對成宛打擊太大了?
那她要問的事怎麼辦?
死人總不能再活吧。
山盼面露凝重。
但沒想多久,她就看到一小片有點熟悉的衣角在不遠的假山旁掠過。
宿容?
……
成宛回到他的練功房,盤膝而坐,目光投向牆上挂着的字畫。
“仁”字赫然在目。
是當初他收下柴樂那日寫的。
在水牢,他多次向柴樂說他心中有愧。
他心中有愧,不為濫殺無辜,隻為他為了穩固自己的莊主之位,派人做局也默許了那人的做局,将查家作為墊腳石。
他心中有愧,在答應放查家其他人一馬時反悔将他們殺盡。
他心中有愧,見每日想殺他報仇的柴樂落得如此下場心中隻是松了口氣。
他心中有愧。
人心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