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陽公主回過神來,嗔了一句,“我好像許久沒見到千俞哥哥了。”又微笑着同相裡千俞介紹紀常羲,“千俞哥哥,這是小憐,也就是——紀常羲。”
相裡千俞的視線轉向旁邊的紀常羲,眼睑的弧度略微彎起,含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臉色比方才柔和了幾分,對紀常羲颔首,“紀女郎,久仰。”
常羲不敢擡眸看他,亦低下頭,“相裡世子,久仰。”
二人同時屈腰低頭,竟有幾分拜堂的意味,相裡千俞心中不禁暗樂,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畢竟同在雒陽五年,這可是少有的光明正大見面的機會。
舞陽公主卻有了疑問:“你二人不是見過面嗎?怎麼打招呼說久仰呢?”
常羲慣來平靜的心有了一絲慌張,微微别過臉去,卻聽相裡千俞反問道:“公主既知道臣與紀女郎相識,為何還要同臣介紹她呢?臣的這句,不過是順着公主的話說而已。”
舞陽輕哼了一聲,道:“你要是别的事情也都這麼順着我就好了。”
相裡千俞眉頭微蹙,淡聲說:“臣的所有職責裡,從來就沒有這一條。”
“你……”舞陽似乎因外人在場,被相裡千俞下了面子有些生氣,卻又不好發作,隻瞪着相裡千俞,氣氛略微尴尬。
常羲不知相裡千俞是如何同舞陽相處的,亦不知今日是否是因為她在場,所以相裡千俞對舞陽公主如此冷淡,但總而言之,這并不是她希望看到的場景。
常羲出聲道:“素來聽聞相裡世子年紀雖小,但忠于職守,無論什麼事情,都能做到不偏不倚,鮮少有人對世子不滿,民間百姓亦對世子大加贊揚,誇世子有宣平侯之懿範,但為人處世也别具一格,自成一派。”
這不過是撿了些客氣話說,常羲本意是為了緩和這尴尬的氣氛,相裡千俞隻需順着她的話,回誇她幾句便好,但相裡千俞卻像認真了,問道:“紀女郎所說的是傳聞中的相裡千俞,未免有些誇大。本世子不過是個小将軍,會些武藝,至于懿範就更稱不上了,我若有心愛的人,定會為她破例,如此,紀女郎還信那些誇贊麼?”
舞陽聞言臉色微微發青,眸中的憂傷幾乎溢出來,而常羲更是不知所措,她不明白,此時此景,都不是開這樣的玩笑的時候,可是,相裡千俞不該是這樣不知分寸的樣子……
所以他該是什麼樣子呢?常羲心底一驚,她這樣想,不就是在希望相裡千俞喜歡她,但又不會攪擾到她的任何安排嗎?
可是,她沒有這樣的資格去要求他。
相裡千俞仍在等着她的回答,常羲仰頭對上那雙深摯的眼睛,竟霎然松了口氣,不管何時看到這雙眼睛,她都會莫名的安心。
紀常羲又恢複了平時的樣子,從容笑道:“世子這樣說,我倒是覺得世子是個性情中人了。有道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人太完美,往往招人嫉妒,更甚者,引殺身之禍上身亦有可能,所以,聽世子這樣說,我反倒放心了,畢竟,英年早逝,可是有若幹例子呢。”
哎呀,這話,竟越說越陰陽怪氣了,常羲歪頭無辜一笑,似乎在說,相裡世子請接此招。
二人暗流湧動,在旁人看來,還以為紀常羲與相裡千俞多不對付呢,比如舞陽公主的侍女在看見相裡千俞握住刀柄後,就吓了一哆嗦,想起了那個傳聞,相裡家的人,劍起人頭落,鋒刃上都不會沾上血迹!還好……相裡世子今日帶的是刀。
血腥場面自然沒有出現,相裡千俞隻是習慣性地按住了刀柄,臉上沒多少情緒,“紀女郎所言有理,本世子是要長命百歲的,不過,這殺身之禍,倒是有趣,就是不知道,殺手在我面前時,是我那把砍過狼王的劍更快,還是他的血肉之軀更難砍了。”
舞陽被這番話震了一下,緩過神來,上前一步擋在了常羲的面前,道:“世子若還有事,就先去忙吧,本宮送小憐出宮,不多叨擾了。”
她牽過紀常羲的手就要離開,卻被相裡千俞攔住了,“臣正好有事去西山大營,紀女郎既住在西苑,不妨與我同行,西苑偏僻,此時天色已晚,若有不測,我還可以搭把手、救女郎一命。”
舞陽道:“小憐帶了侍衛,無須勞駕世子。”
相裡千俞像沒聽到一樣,問紀常羲,“紀女郎以為呢?”
紀常羲猜測他或許有事同自己講,順勢答應了下來:“公主放心,世子不會對我怎樣的,而且能讓世子為我護駕,也是我的榮幸。”
舞陽看看一臉平靜的紀常羲,又看了眼氣定神閑的相裡千俞,沒來由地歎了口氣,“好吧,小憐,你下次進宮記得先來找我,我很是想念你的。”
常羲安撫她,“明年我就會搬到玄晖宮了,殿下不必為我如此煩惱。”
“嗯,”舞陽應了,對相裡千俞說,“千俞哥哥,我回宮了,小憐就交付于你。”
相裡千俞道:“公主慢走。”
待舞陽與她的侍女走遠了,紀常羲立刻剜了相裡千俞一眼,快步向宮外走去,清先對相裡千俞聳了聳肩,也跟了上去。
相裡千俞未動,凝眸于紀常羲的蓮青色身影,裙擺卷動時,就像荷花池随風而動的蓮葉,層層疊疊的,隻需一細想,便能窺見葉面下脈脈的流水,如她姝色般靈動,可相裡千俞卻在想,常羲何時會再穿海棠花色的衣裙呢?
他想起金陵的棠園,亦想起西苑那片他親手種下的海棠林,春天來時,海棠花下深染豔凝绛缬,淺荂深萼正似她無憂笑顔。
①本文最後一句改自[ 宋 ] 石揚休的《海棠》,“豔凝绛缬深深染,樹認紅绡密密連……開盡夭桃落盡梨,淺荂深萼照華池”,感興趣的可以去看看這首詩,引用與原文意思有出入,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