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欲皺還休(4)
常羲的手臂搭上來的那一瞬間,相裡千俞整個人都已經愣住了,耳邊似有驚濤駭浪作響,以至于他聽不清她的聲音,隻能感受到她的氣息,很近很近,近到貼在了他的胸膛上,鑽進了他的心中,這對于一個男子來說,不再是能把持得住的距離,所以他下意識地,伸手,擁住了懷中的她。
相裡千俞将下巴抵在了常羲的頭上,狼面具下的那張臉看不清喜怒哀樂,而雙眼慢慢阖上,似認命般,輕輕歎了口氣——
常羲,原來這麼吵的,是我的心跳聲。
二人相擁在明光铮亮的街道上,身旁,是來往的人群,有小孩,小孩大多笑着跑着,像一群蝴蝶,在花叢中嬉戲;
也有大人,佝偻着身子,滿面的滄桑,兩鬓白發,平時曆經了許多苦難,或許被這不公的命運折磨的喘不過氣來。但在這片燈火下,在這個暫時得以忘卻塵俗的夜晚,他們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笑顔。
相裡千俞也是,但他的笑很淺。
他其實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從小就被教導不能讓人看出心中所想,所以少時老成,八歲,個字都沒家裡的棕木油燈架子高,就被父侯帶去了戰場;十二歲時,奉正元帝之命跟随蕭令澤出巡南府;十七歲時,主動跟随父侯出征;到如今,手下已有三營精銳兵士。
這樣的人,怎會隻是無憂無慮的少年郎?
但對着常羲,哪怕隻有三分的情緒,他也會故意放大到七分,仿佛這樣,就能讓她感受到他的存在,讓她不能忽視、也不想忽視他。
猶記得老滕發現了他對常羲的心思,厲聲問他,“你的心思不會有結果,無論如何都不會有結果,絕對絕對不會有結果,所以為什麼、為什麼還要這樣執迷不悟?”
他是怎麼答的呢?
那時,他不知為何想起了自己的第一匹焉耆寶馬,那是正元帝在他十歲時賞給他的。在衆多皇子中,将那匹百年難遇的千裡馬賞賜給了他。
年幼的他因為那匹馬招緻了許多嫉恨與白眼,但他不在乎。
因為那匹馬,他第一眼就相中了,而且,第一眼就覺得那匹馬,非他莫屬。
所以他很輕狂地對老滕說,“我要結果做什麼?能吃還是能種,然後接着發芽?滕爺爺,很多事情隻要我想要都能有結果,可這份心思,不是一首詩,也不是一曲詞,并不能簡單用結果來描述它的尾聲,我求的,也從來不是結果。”
心上人,是天上月,若有一瞬,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恰如此刻,她靜靜依偎在他的懷中,便是雨漫秋山,再添細愁,也不會有後悔的時候。
而紀常羲瞧着那個身影進了相裡千俞身後的酒樓,放下心來,叫了相裡千俞好幾聲卻都沒反應,才提高聲量喚他的名字,“相裡千俞!放手了。”
時間在指尖流逝,這個擁抱就要結束了,相裡千俞貪婪地箍緊了常羲,很想裝作聽不到她的聲音,但他也不想顯得太心急,惹惱了她,因而散漫地問她,“你剛才怎麼突然抱住了我?還把我的頭發扯了下來……嗯?紀女郎不是最講儒風禮儀麼?”
紀常羲狠狠踩了他一腳,相裡千俞慘叫了一聲,不得已松開了她,“你……也就敢這樣對我!”
常羲忍俊不禁,“世子能不能少演點戲?演上瘾了?”她伸出手指,指了指他身後的酒樓,“我剛剛看見翌王進去了。”
“翌王?”相裡千俞轉身,擡頭望了眼酒樓的名字——蘭桂坊,一看就不是什麼正經地方,翌王被發放南粵之地三年,回雒陽後整日不務正業,不是跟狗黨狐朋恒舞酣歌,就是跟一群纨绔子弟偷狗戲雞,連正元帝讓他去軍營曆練也不去,王府中妻妾成群,不知要到何時醒悟。
他略想了想,對常羲道:“你離他遠點,不是什麼好人。”
一副長輩護犢子、不放心的樣子,常羲不由失笑:“我與他沒什麼交集,隻在遂安長公主府遠遠見過他兩次,招呼都沒打。你說他不是好人,何以見得?他不是深受齊王信任嗎?應當與你關系不錯吧?”
相裡千俞沉默。
他的父侯是正元帝的肱骨之臣,蕭令澤當時是最受寵的皇子,加之其為嫡子,所以朝野上下皆笃定他會被立為儲君,正元帝曾多次向宣平侯提出讓相裡千俞随侍蕭令澤,起初宣平侯并不樂意,後來,不知正元帝同宣平侯說了什麼,宣平侯竟同意了,所以十歲的相裡千俞就開始當起了蕭令澤的帶刀小侍衛。
他十歲那年,蕭令澤與蕭令津已年近弱冠,二人是手足,加之蕭令津救過蕭令澤一次,蕭令澤對這個年歲差不多的弟弟,很是信任,蕭令澤南巡那段時間,蕭令津在雒陽照應一幹事情,也沒有出任何差錯。
但相裡千俞總覺得奇怪,他直覺,蕭令津并不是能同蕭令澤走到一起的人。
相裡千俞不想跟紀常羲多談這些,因而岔開了話題,“這還用問?看翌王那個沉迷酒色的樣子就不是什麼好人。好了好了,我們快些走吧,别去慢了,要是魏二那家夥跑了,今晚可真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好,那快走吧。”
二人沿着長街一路前行,到了月橋時,才轉彎進了比方才清冷些的巷子,一股儒雅之風撲面而來,這條巷子雖然百姓沒多少,但來往的男子穿着打扮都不錯,常羲還以為是什麼士子高談闊論的場所,但轉念一想,魏二将林菀約在這兒,能是什麼正經的好地方?挂着羊頭賣狗肉罷了!
相裡千俞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忍不住笑了,“紀女郎憤憤不平什麼呢?都是為了生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