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生九子,雖然九子皆不同,但多少都會有一點與龍相像,常羲卻找不出蕭令深與正元帝相像的任何一處,因而深感疑惑。
蕭令深緩緩睜開了眼,疑問道,“小憐為何這樣看着孤?”
紀常羲十分坦然,問他:“今日迎冬之禮上,禮官可有說初雪何時至?”
蕭令深道:“臘月,初雪将至。”
“這樣,”常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說道,“王昭儀命我制雪梅茶,若臘月初雪才至,這茶,想必也不用做了。”
蕭令深歉意地說:“委屈你。”
紀常羲搖頭一笑:“不委屈,殿下此去南陽,可有何發現嗎?”
“南陽耕地肥沃,但也禁不起長久的耕作,長久的耕作後,土地流失,會變得越來越貧瘠,農民的收成便也不如往日,扣除農民所要上交的賦稅,便不剩下多少,如果沒有收成,來年的日子就會很難過,一旦形成大批收成無多的農民,流民也将成為國患。”
紀常羲不懂農事,隻問道,“那,殿下打算怎麼做呢?”
蕭令深道:“父皇将戶曹之權交予孤,若國庫中的糧食不多反少,定又要被諸臣诟病,然而田地上的事情,哪裡是一天就能看到成效的?既要顧及世家,又要顧及農民,孤現在,其實也不知道該如何做。”
“為何要顧及世家?”
“良田均被世家占有,留給農民的,都是些貧瘠的土地,或者,根本沒留給農民多少土地,”蕭令深望向她,無奈道,“南府大半土地,不就都在周紀二氏手中麼?玄晖宮如此恢弘的建制,一半的錢都是紀氏出的,可謂富可敵國。”
紀常羲反問他:“北方豪族不也如此麼?殿下若顧及太多,想必是什麼也做不成的。”
“孤自然是要改制的,”蕭令深揉了揉額角,露出些倦意,“世家都是些硬骨頭,難啃啊。”
常羲不再多問。
她明白太子的意思,要改制,必要有一個出頭鳥。周紀二氏富可敵國,但無權,所以想要權,可是周紀二氏也不會輕易背叛跟随他們多年的世家,對于世家而言,喪失人心,是比喪失土地更可怕的事情。
她不敢肯定外祖父的想法,但至少能确定,紀長嘉絕不會同意改制。
若要改制,也得從北方世家開始,百年淤泥難除,更何況是百年世家,這事得抽絲剝繭,層層遞進,萬萬也急不得。
車馬行至朱紅燕宮外,蕭令深扶着紀常羲下了車,正碰上翌王妃牽着小皇孫蕭轲走過來,卻不見翌王蕭令津的身影。
蕭令深問候道:“皇嫂安好,怎不見三哥一同前來?”
翌王妃道:“太子這是去接紀女郎了?你倆感情真好,明年就能完婚了吧?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啊……”
紀常羲笑着應了一句,“王妃說的是,時光如梭,總是不饒人的,我初來雒陽時,還承蒙您照顧呢。”
翌王妃擺擺手,“提不上照顧……我如今倒是為你們三哥操碎了心,他啊,平日裡的爛性子,中午喝了個大醉,滿身酒氣,今日不比家宴,我就讓他待在府中了,想着讓阿轲過來在父皇面前露露臉,至少也能記着念着這個皇孫……來,阿轲,叫太子皇叔。”
蕭轲年僅五六歲,一身稚氣,卻有模有樣地行禮,活像個小大人一般,“見過太子皇叔,皇叔可安好?”
蕭令深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笑了笑:“孤安好,許久未見你,竟已經長這麼大了,這麼看着,樣貌倒是更像皇嫂一些。”
翌王妃也笑:“像我一些,倒也好。”
紀常羲曾聽聞翌王蕭令津的生母是下等異域舞姬,正元帝醉酒後陰差陽錯臨幸了她,才有了如今的蕭令津。
不過那舞姬位份極低,在蕭令津四五歲時便去世了。
蕭令津眉眼寬闊深厚,大部分遺傳了他的生母,幼年時也因此遭到了許多不幸,這本是衆人都可以拿來作為笑談的轶事,隻是蕭令津同蕭令澤交好後,也逐漸在朝堂嶄露頭角,才漸漸沒人敢取笑這位皇子。
蕭轲現今是唯一的小皇孫,生得像中原人些,也能奪得正元帝更多的寵愛,況且這孩子一看就十分的早熟聰慧,翌王被貶三年,蕭轲能有如今這副乖巧模樣,可以說全仰仗翌王妃的教導。
她是一個值得深交的人,但紀常羲不會主動去結交她,正如翌王妃也從未主動結交過她一般。
宴席設在嘉慶殿上,紀常羲在女眷席上,王昭儀今日依舊打扮得花枝招展,全然看不出是個四十餘歲的女人,常羲環顧四周的妃嫔,再次感歎,美貌,确實是女子天然的利器,若有他物加持,必成絕殺。
至于這他物,可以是身世,也可以是人的智慧。
紀常羲飲了一口面前的酒,不甜不膩,想來是靜夫人宮中釀制的果酒,今日宴席雖然是王昭儀負責的,但靜夫人的大局觀,一向比王昭儀的精打細算更讓人欽佩。
她又抿了一口,好酒,自然隻有心靈手巧的人才能釀制出來,想到這,紀常羲擡眸望向靜夫人,遙敬了她一杯。
靜夫人亦舉杯,回以微笑。
紀常羲飲完一杯便瞥了眼門外,舞陽公主還沒有來,她有些納悶,平日裡這種宴席,舞陽都會盛裝出席,然後享受一衆夫人的吹捧與誇贊,今日卻不知為何姗姗來遲?
她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