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夏天,我暗戀着一個不屬于我的少年。
晚風吹動他的白襯衫。
鳳凰花瓣落在他左肩。
雨水打濕了他的眉眼。
我的心事,藏在名為“我喜歡你”的盒子裡,從未開啟。
孤獨的鲸魚固執地尋找它的海,而我固執地等待他回看我一眼。
——題記
第一章
“初夏,這個包不是上次剛給你買的,怎麼不帶走?”
“初夏,還有這幾件衣服,都還是新的,你怎麼不裝進箱子裡?”
母親廖知書聲如洪鐘,響在初夏耳畔,在這個悶熱夏季,徒增一絲燥意。
這是她放暑假的第一天,暑假計劃還沒做,便不得不配合父母準備搬家。
她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搬家了,每次搬家,都像一場盛大的候鳥遷徙,從北到南,抑或從南往北,不知來路,不曉歸途。
她的行囊一次比一次少,不是不想帶走,是就算帶走了,說不定下次遷徙中,依然需要遺棄,倒不如最初就扔掉。
廖知書見她的東西隻裝了一小箱,扯着嗓子罵:“你個賠錢貨,好東西不知道帶走,盡帶的什麼破爛!”
初夏聽了格外刺耳,但隻默默地把箱子拉上拉鍊。
“賠錢貨”?
也許是吧,畢竟她在初家生活了十八年,每天的吃穿用度都是他們給的。
别的孩子覺得的“應該”,在她這裡,隻能是“你不配”。
落地小鎮的當天,她便被母親拉去市區置辦家具、生活用品。
美名其曰,她也去選選看有沒有喜歡的家具,實則把她當免費搬運工。
此時,她正坐在開往回家路上的面包車上。
這次搬來的地方叫“夕照鎮”,是一座靠海邊的小鎮。
遷徙了幾次,這是她最興奮的一次。
她喜歡大海,之前隻在書本上、電視裡看過,卻從未親眼見過。
初夏聽到車裡正播放着憂傷的歌:
一個人的時候
偷偷看你的微博
你轉播的歌好耳熟
我們坐一起聽過
當日嫌它的唱法做作
現在聽起來竟然很生動【注】
……
很快,音樂聲被調小了,初夏聽到司機在跟誰打電話,說已經開進“夕照鎮”,她一刻都舍不得閉眼,生怕錯過了看海。
她好像聞到了海水澀澀的鹹腥味,湊近車窗,透過車窗露出的窄窄的縫隙,隻看到快速倒退的綠色影子。
連成一條線,宛若黑暗中閃現的鬼魅。
耳邊的咚咚作響聲一刻都沒消停,連同汽車的颠簸,一次次擾着初夏。
有好幾次,初夏都産生一種錯覺,離自己那麼近的東西,會不會轟然倒塌,砸她身上。
這一路,她的神經繃得很緊,一動都不敢動,環在胸前的雙臂都麻了。
她像被人遺棄的流浪貓,被關在黑漆漆的車廂裡。
那道窄窄的縫隙,能讓她看到海嗎?
她的未來,如同這道縫隙,從來晦暗不明。
*
車忽然停了,初夏沒有看到海,卻在逼仄的空間裡,被悶得快要無法呼吸。
正值盛夏,這一方小空間裡,不知何時沒了冷風,周圍是硬邦邦的家具木闆,散發出原木味。
初夏的雙手在五分鐘前還緊緊地攀着車窗,然而此刻,兩隻手臂像被人截斷的藕,無力地垂在身側。
出于求生的本能,初夏想張嘴呼救,卻發現幹裂的嘴巴,像被粘上了502膠,張不開。
額頭上的汗水滴落到眼睛裡,就連之前從縫隙裡看到的綠色影子,都成了模糊的霧團。
我要死在這裡了嗎?
不,還不行!
初夏努力擡起右臂,一下下拍着車窗。
外面的人會聽到她的拍門聲嗎?
不管聽不聽得到,她總要為自己的生命博一回。
依稀聽到外面有打鬧聲,發生什麼事了?
初夏腦袋昏沉,穿過木闆、衣架杆,匍匐着往前爬去,每一下都很艱難,像一條斷腿的狗。
眼前被幾塊斜放的木闆擋住了,初夏好不容易才擠進去,踩到了不明物,像是盆之類的,她隻跨進去一隻腳,便停住了。
她被眼前的一幕震懾住了。
……
一個穿着白色T恤、黑色運動短褲的少年,正在跟三四個人打架。
其他人,不是光着膀子,就是穿着黑色上衣。
唯獨他,仿佛黑夜裡的一顆星星,獨自閃耀。
初夏從不喜歡看熱鬧,這次卻奇怪得很,目光被這宗小型打鬥事件吸引,甚至忘記了自己要求救。
等她反應過來,呼吸已經急促,不得不伸手用力砸着車,但沒有回應。
像以往的任何一次。
她如同海裡的一粒蜉蝣,見不得天日,看不得黎明,隻能在暗海裡沉溺、腐朽。
初夏不得不張開她那被粘住的嘴巴,用盡全力地喊:“汪師傅,汪師傅……”
邊喊邊拍車後窗。
她看不見開車的汪師傅,看不見路過的路人,隻能看見打架的幾個人。
世界每個角落,每天都在上演着不同的戲碼。
沒有人會在意别人發生了什麼,也沒有人會對另一個人的人生感興趣。
不過都是散落在各處的陌生人。
這個她知道,卻還奢望着有人能救救她。
不遠處的幾個人被打得趴倒在地,那顆“星星”,像一頭發狠的獅子,一隻腳踩在其中一人的胸口,嘴巴動着,似乎在說着什麼。
初夏喊不動了,也拍不動了。
胸口劇烈起伏着。
她努力擡手,擦掉糊在眼睛上的汗水,想努力看這世界最後一面。
她想記住點什麼,視線卻直直地定在那個穿白色T恤的少年身上。
他仿佛這世界留給她的最後一片淨土,她可以自由地在上面塗抹色彩。
她的眼睛快睜不開了,腦袋越來越沉,呼吸越來越急促。
仿佛被人抛棄在荒原,她不知該如何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