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
她瞬間收回腳步,沒有立刻轉身,愣怔住,神色木木的,像傻掉了。
他打架那麼兇,為什麼會給人下跪?
身後傳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随之越來越遠,直至消失。
初夏這才轉身,看到路燈下的那團身影,不知何時已蹲靠在牆邊,再無往日高大身姿,仿佛一棵驟然倒塌的樹,失去所有生機。
雨水越下越大,在地上砸出一個個水花,濺濕了她的鞋面。
初夏鬼使神差地朝他走去,不知她的腳步太輕,還是他還沉溺于某種情緒裡,他并未察覺到她的到來。
她将頭頂的書包拿下來,遮擋在他頭頂。
……
沈未靠在牆上,背上的傷口被雨水浸透。
他心煩意亂,很想找點什麼發洩發洩,但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狠狠地握着拳頭,看着濕透的褲子膝蓋處染滿污泥,覺得自己狼狽不已。
雨水肆意地澆灌着他,他想到了兒時看過的雨中稻草人,被風雨吹得飄搖,從上到下都被淋濕,像被遺棄的孤魂。
現在的他,也像那個稻草人吧。
頭頂的雨忽然停了,可為什麼雨水還在不停地砸在他的身上?
沈未看到路燈的映照下,有一汪汪倒映着燈光的水,還有他的這團身影,身影旁是一個被路燈拉長的影子。
他轉頭,看到一雙被雨水打濕的白色帆布鞋,穿了一條藍色牛仔褲,視線上移,白色T恤束在牛仔褲裡。
穿着普通,放在人群中會被淹沒。
可偏偏她長了一張格外好看清純的臉,又精緻又白皙。
這張臉的主人,滿臉都是雨水,正舉着書包幫他擋雨。
她渾身濕透,面無表情,跟他一樣,都像雨中的稻草人。
沈未剛想站起來,卻見初夏蹲在了他的身旁,還舉着書包放在他的頭頂。
離近了,沈未看見她長長眼睫上挂着的雨珠,如同珍珠般往下落,透出莫名的凄涼。
“别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沈未聲音很沉,“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沈未,我不是在同情你,”初夏眨了下眼睛,将落未落的一滴雨珠落下,“我隻是覺得,你好像需要有人陪。”
“不用,你走!”沈未并不領情,用手推開了他的書包,“都沒有傘,陪我淋雨?”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起淋雨。”初夏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說出這樣的話。
是覺得他可憐?還是覺得自己欠他的?
沈未想站起來,卻因蹲久了,身體忽地往前傾。
初夏趕緊抓住他的胳膊,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又很快收回去。
沈未甩了甩胳膊,似乎在嫌棄她的碰觸,扯唇笑:“你憑什麼要跟我一起淋雨?你是我什麼人?”
語氣冷冰冰,像這砸下來不停歇的雨。
初夏覺得眼前的世界,好像将自己與他拉遠。
她是被擱淺在岸的一尾魚,而他是越行越遠的船隻。
雨霧懸浮中,她感到心在往下沉,比漫天的雨水還要潮濕。
她憑什麼?她是他什麼人?
她找不到答案,她回答不出來。
索性不回答。
初夏看着他,仿佛看着一出漸漸落幕的戲。
她想要留住這幕戲,為此掏出真心:
“我隻是跟你一起淋過同一場雨。雖然我沒有傘,沒法為你擋雨,但至少可以陪着你。”
“你知道嗎,再巍峨的山也會遭遇山洪,再茂密的森林也會遭遇火災,再善良的心髒也會被人踐踏。”
“沒有誰規定,活着就該每天快樂、每天都被善待。如果我們不被善待了,不一定是我們的錯,也可能是别人錯了。”
“他人紮向我們的刀,是會讓我們受傷,也會讓我們鮮血淋漓。但受過的傷,會成為日後保護我們的铠甲。”
“這種事,就看我們怎麼想了。我希望,你能往好的方面想一想。”
她看到了他白色T恤上的皮帶印,一道道,錯落分布,幾乎要将他的T恤撕碎。
衣服下,是累累傷痕吧。
心髒上,是鮮活傷疤吧。
沈未緊繃的神經,一點點松下來。
因無處宣洩而握緊成拳的手,也松開。
初夏垂眸間,看到了他松開的手。
她背上雙肩包,右手握拳:“猜猜裡面有什麼?”
哄小孩的幼稚問題,沈未不屑回答,但臉上的冷漠少了些。
初夏揚起嘴角,攤開掌心,裡面什麼都沒有,她卻說:“看,手心裡也可以放一場絢爛的煙花。”
沈未看着她手心,雨水啪嗒啪嗒地落下,濺起一個個小浪花,小浪花裡倒映路燈的光影,黃橙橙一片。
不是煙花,勝似煙花。
她的笑容忽然不假了,是那般自然,猛烈地戳中他的心髒。
她宛若一尾魚,遊進了他的私人海域。
在起伏海浪裡,他聽到了轟鳴聲,持久回響,亘古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