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神色坦然,這話就這麼順其自然地說出口了,仿佛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
談钰卻結結實實愣了一下,觑着江浔的神色一時沒敢吭聲。
江浔看了他一眼,笑起來,說:“不是什麼大事兒……他倆幾個月前剛扯了離婚證,以後這層遮羞布沒了,我反倒自在一點兒。”
他話題好像一下扯歪了,但是又能串在一條線上。
談钰看她,不自覺地皺起眉來:“你今年……才高考結束吧。”
那也就意味着江浔的父母是恰在他即将高考的節骨眼兒扯了離婚證。
江浔輕輕應了聲,說:“我讓他們離的,離了我安心,其實早就沒感情了,拖着、瞞着我,很沒必要……那時候你跟我說,我已經長大了,我是成年人了,我能對自己負責了,所以我不想……”
不想什麼,他一下沒說下來。
可能很多吧。
他不想沉浸在以“愛”為名的囚籠中,然後接受他們愧疚的眼神,享受他們愧疚的愛。
如果說的再明白一些,那就是他想自由自在一點兒,不想再被拉扯着。
他的心路曆程太複雜,很多話其實是堵在嗓子眼兒又說不出來的。
但談钰不知道這些,他努力思考着,自己是不是成了讓江浔在高考前面對這些的推手。
他當時還有說别的什麼嗎?怎麼會讓江浔下定決心去勸說自己的父母離婚?
其實這有一些……不科學?
高考在國内教育中是至關重要的一環,幾乎代表了一個孩子的未來人生走向。
沒有父母會選在這個節骨眼兒做出這種舉動,即便他們的關系已經足夠明确,但隻要還有那薄薄一張證書的維系,在孩子眼裡就是不一樣的,像一層保護膜一樣。
但江浔自己拆了保護膜。
“謝謝你啊。”
談钰正走着神,江浔卻突然出聲道謝。
談钰愣了愣,是真摸不着頭腦,他遲疑着,想要探尋一個答案,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你……”
江浔一臉輕松,道:“其實我真的想和他們攤牌很久了,但是每次都說不出口……那麼過日子真挺累的,所以18歲的時候我也送了自己一份禮物。”
他聲音輕輕的,眼神沒有看着談钰,而是遠遠地望向玻璃窗外。
這裡是北城,當初談钰所說,燈火通明、懷揣着萬千純摯夢想的地方。
江浔其實沒敢承認,他小時候是無比憧憬這座城市的。
這是大地方,哪哪都比别處好,能賺更多錢,所以爸爸媽媽從家裡來到這裡打拼。
前面都不重要,主要是爸爸媽媽。
江浔真的期待過他們會帶自己來,但是很多年都沒有,他一個人被遺忘在了老家的房子裡。
而爸爸媽媽在這裡也沒有家,即便後來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可偌大的北城,還是讓一家人活成了“天南地北”的樣子。
所以說真奇怪,明明他們來到這裡的初衷是為了擁有更好的家,可是怎麼到頭來,家庭破碎的源頭竟然也是這裡呢?
江浔說:“我把自由還給他們,然後把自己的自由換了回來。”這話聽着有些矯情,說完,江浔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來,“對不起啊……這話聽起來有點兒奇怪,但我說的是真心話。談老師,你人真的很好,是一位很好的……人生導師,我想你應該在很幸福的環境裡出生長大的,真好。”
談钰靜靜看着他,一時間情緒翻湧。
他暫時不太能理解這樣的情緒,但思緒不可避免地跟着江浔的話飄遠了。
幸福嗎?其實他以前從來沒意識到過。
他家孩子還挺多的,上有哥哥,下有弟妹,從他的出生年齡來看,那個年代一家能有這麼多孩子也是少見的事了。
除了爸媽相愛,可能就是家底兒還算看得過去,生下來養得活、養得好,那就生。
孩子很多,但爸媽就這一對兒,精力必然不夠。
但在談钰印象裡,好像也沒感覺被忽略過,吃穿用度,四人一樣,誰也不差。
想要什麼,跟爸媽提了,隻要在合理範圍内,也會得到滿足。
就連長大後談钰說要開這勞什子的配音公司,這屬于極度小衆行業他們也沒說過什麼。
對比之下,他好像确實在很健康、幸福的家庭裡長大。
但一樣的,對比之下,江浔就顯得可憐。
其實談钰也想過,他覺得……江浔警惕心過低,太容易對他展現出信任面,然後說一些太“私密”的話題。
單純的孩子固然好,但單純到這份兒上,不利于人際交往。
但現在看來其實不是,他不是對任何人都這樣。
他看着自己時眼睛裡總是帶着憧憬的,這種憧憬,現在談钰大概明白了幾分。
這是一個沒那麼幸福的孩子,面對幸福的孩子時展現出來的渴望。
而所謂信任,是他在初步判斷一個人的品性後,願意相信被愛意包裹長大的人是善良的。
談钰看着江浔,由衷地祝福:“那确實是一份很好的禮物。你以後也會得到更多幸福,更潇灑自在地生活。”
江浔閉上眼,唇邊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他看起來像是在說給談钰聽,但仔細琢磨一下,更像是說給自己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