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庾翼的回禀,庾冰睨着他,眸光閃動:“興男有身孕了?”
庾翼揚起一邊眉梢,長籲一口氣:“這次真沒有退路了,對了我也沒有見到皇上的和離書,我猜應該燒了。”
庾冰修長的手指在桌上一深一淺的敲着,皺眉道:“桓溫呢?他什麼态度?”
庾翼不明所以,疑惑道:“他沒什麼異常啊,知道興男有身孕後就把我趕回來了,怎麼了,二哥?”
庾冰解釋道:“你去金城前幾日,謝安與會稽王也去了金城,你們沒有碰到?”
庾翼吃了一驚,忙搖頭道:“沒有,也沒聽桓溫提起,他們不是自稱隐居人氏嗎?好端端的去那裡幹什麼?”
話音剛落,他瞬間想清楚了。
與庾亮病重這個人人皆知的消息不同,皇帝司馬衍身體欠佳的秘聞被掩蓋了下來,司馬衍身體好轉之後執意重新草拟了司馬興男的和離書,送往中書處蓋玉玺時,被庾冰攔了下來。
司馬衍大怒,甚至提及當年的蘇峻之亂皆是庾家争權奪利所緻,甚至要平反被庾亮冠上造反的司馬宗的冤案,這是司馬衍登基後第一次與庾家撕破臉皮。
無奈之下,和離書蓋上了玉玺,但司馬衍并沒有親手将和離書交給司馬興男,反而交給了桓溫,他拿了和離書回到金城,和離書就此失去蹤迹。
于是,庾冰讓庾翼去金城以庾亮病重為由試探桓溫,沒想到謝家和會稽王竟然先行一步,更沒有想到司馬興男有了身孕。
也就是說皇帝司馬衍身體抱恙,除了庾家,至少還有謝家和會稽王知曉,甚至桓溫也知曉,如果庾亮的身體能度過危機,不足為懼,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庾翼回想着桓溫的一眼一行,思忖道:“桓溫好像并不知情。”
庾冰淡淡看了他一眼:“事關重大,萬事不能憑感覺,你與桓溫向來交好,一時不察也不怪你,行了,你這件事你就不用插手了。”
庾亮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到底也沒有撐過年關,他病逝的消息傳到金城時,司馬興男正在練字,寫的正是司空劉琨的《重贈盧谌》:
握中有懸璧,本自荊山璆。
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濱叟。
鄧生何感激,千裡來相求。
白登幸曲逆,鴻門賴留侯。
重耳任五賢,小白相射鈎。
苟能隆二伯,安問黨與仇。
中夜撫枕歎,想與數子遊。
吾衰久矣夫,何其不夢周。
誰雲聖達節,知命故不憂。
宣尼悲獲麟,西狩涕孔丘。
功業未及建,夕陽忽西流。
時哉不我與,去乎若浮雲。
朱實隕勁風,繁英落素秋。
狹路傾華蓋,駭驷摧雙辀。
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柔字的最後一筆,半響沒有擡起,在紙上化成了一團墨,也蓋住了那個寫好的“柔”字。
庾亮死了,追贈太尉,谥号 “文康”,司空之位由陸玩接替,庾翼承接了庾亮身前的位置,都督江、荊、司、雍、梁、益六州諸軍事,安西将軍,荊州刺史,假節,鎮守武昌。
這一年,丞相王導死了,長達十多年的王庾之争結束了,似乎一切朝着預期的方向,可天意難測,隻過了半年,勝利者庾亮,也死了。
喜氣洋洋的新年裡,庾家蒙上了一層陰霾,桓家亦是如此。
人死如燈滅,再大的恩,再大的怨,仿佛一瞬間都敵不過失去親人的痛苦。
明明是他一手促成了蘇峻之亂,是他沒有擔當一人離開害死了母後,是他将錯就錯将她當做籌碼嫁給了桓溫,她恨他,怨他,可是現在站在靈堂前,她心中卻隻有一個聲音:她的親人又少了一個。
桓溫擔憂司馬興男的身體,幾乎形影不離的跟在她的身側,再一次天意弄人,當天夜裡,司馬興男的孩子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