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中的威脅之意,已如寒冰般直刺人心。他身後的禁衛們手已齊刷刷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之上,氣氛瞬間降至冰點,一觸即發。
溫若庭的手也無聲地按在了腰間“驚鴻”劍的劍柄上,冰冷的觸感傳來,眼神銳利如刀,鎖定了曹淳。
梅江雪和護衛們更是怒目圓睜,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隻待一聲令下,便要血濺當場!街道兩旁的百姓早已吓得躲進巷口,遠遠觀望,大氣也不敢出。
就在這千鈞一發、劍拔弩張之際!
“曹公公好大的排場,好盛的官威啊!”一個清朗沉穩、帶着金石之音的男聲,不急不緩地傳來。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緊張的氣氛,如同冰泉流淌,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衆人循聲望去。隻見靜暨侯府那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不知何時已無聲地洞開。
一位身着墨綠色雲紋錦緞朝服、頭戴烏紗、腰束玉帶的年輕男子,正緩步走下那高高的漢白玉台階。
來人正是靜暨侯府嫡長子,洛蘭兮。
洛蘭兮身姿挺拔修長,如芝蘭玉樹。墨綠色的朝服襯得他膚色愈發白皙,仿佛上好的羊脂玉,在夕陽餘晖下泛着溫潤的光澤。他面容俊美無俦,眉如墨畫,斜飛入鬓,一雙鳳眼深邃明亮,此刻卻含着淡淡的冷意。
鼻梁高挺,唇色是健康的淡绯,下颌線條流暢而優雅。他步履從容,儀态端方,一舉一動都透着世家子弟浸潤到骨子裡的優雅與矜貴,仿佛從水墨畫中走出的翩翩佳公子。
然而,那周身散發出的沉穩氣度與隐含的威嚴,又絕非尋常纨绔可比。他身後跟着數名侯府護衛,以及一位同樣身着太醫官服、神情肅穆的老者。
洛蘭兮走下台階,步履沉穩地走到車隊前方。他先是朝着馬車方向微微颔首,溫聲道:“二弟安心。”
随即,那雙深邃如寒潭的鳳眼轉向曹淳,目光如實質般掃過,帶着一種洞悉人心的銳利和不容置疑的威嚴。
“曹公公,”
洛蘭兮開口,聲音清朗悅耳,語氣卻帶着不容置喙的冷意,“舍弟重傷在身,元氣大傷,此刻連說話都極為耗神,遑論下車移動。
皇後娘娘素來仁德寬厚,體恤臣下,想必更能體諒傷者之苦。公公如此咄咄逼人,強令一個連站立都困難的重傷之人下車接旨,這究竟是奉旨體恤,
還是存心要加重舍弟傷勢,陷皇後娘娘于不仁不義之地?這‘體恤功臣之後’的美意,若因此傳出什麼風言風語,損了娘娘清譽,公公……恐怕也擔待不起吧?”
曹淳被洛蘭兮的氣勢和言辭逼得一窒,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強自鎮定,尖聲道:“洛大人!休要曲解懿旨!咱家奉的是皇後娘娘口谕,要确保洛二公子傷勢無礙!太醫都……”
“皇後娘娘的恩典,洛府上下感激涕零,銘感五内。”
洛蘭兮不等他說完,便斬釘截鐵地打斷,語氣沉穩有力,帶着一種天然的掌控感,“張太醫,”他微微側身,示意身後那位侯府的太醫,
“既然曹公公已将宮中的太醫請來了,那就勞煩您二位一同入府,為舍弟會診。務必仔細診治,詳實記錄脈案。曹公公,”
他目光重新落回曹淳身上,帶着不容置疑的送客意味,
“懿旨洛某身為長兄,自當代舍弟接下。請公公回宮複命吧。舍弟傷情如何,稍後自有兩位太醫聯署的詳實脈案呈送宮中,供皇後娘娘與太後禦覽,無需公公在此勞神費心了。”
曹淳的臉色難看至極,如同吞了隻蒼蠅。
他三角眼怨毒地在洛蘭兮那張俊美卻冷肅的臉上、以及溫若庭按劍的手上掃過,又看了看侯府門口嚴陣以待的護衛,心知今日在靜暨侯府門前,自己已讨不到半分便宜。
再僵持下去,隻會自取其辱。他隻得從鼻子裡重重哼了一聲,尖聲道:
“好!好一個洛大人!咱家這就回宮複命!洛二公子的傷情,還請張太醫務必‘詳實’禀報!”他刻意加重了“詳實”二字,帶着濃濃的威脅,随即恨恨地一揮手,“走!”帶着一衆禁衛,悻悻然調轉馬頭,灰溜溜地離去。
眼見危機暫時解除,洛蘭兮立刻收斂了面對曹淳時的冷肅,眉宇間染上一絲真切的憂色,沉聲指揮:
“快!小心些,将二公子擡入府中,安置在聽竹軒,動作務必輕緩!”護衛們立刻小心翼翼地行動。
溫若庭緊繃的神經終于随着曹淳的離去而稍稍松弛,一股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上四肢百骸。他跟在擔架後面,看着洛蘭卿蒼白緊閉的雙眼被擡入府門,送入早已準備好的、清幽安靜的聽竹軒卧房。
侯府自備的張太醫和那位宮中的太醫也緊随其後入内診治。
直到房門輕輕合上,隔絕了外界的視線,溫若庭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他轉身,準備回自己位于西跨院的房間處理身上昨夜激戰留下的幾處輕微傷口。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刹那,目光無意間掃過聽竹軒卧房那扇敞開的雕花木窗。
窗台之上,擺放着一盆開得正盛的牡丹。
那是極其名貴的“魏紫”,碩大的花朵層層疊疊,花瓣呈現出一種深沉濃郁的紫紅色,雍容華貴,國色天香,在夕陽金色的餘晖下,更顯富麗堂皇。
然而,溫若庭的瞳孔卻在瞬間驟然收縮!
在那幾片最外層、深紫色的牡丹花瓣邊緣,赫然沾染着幾點極其細微、尚未完全幹涸的暗紅色印記!
那顔色,絕非花蕊的色澤,而是……血!是昨夜黑石驿血戰中飛濺到他玄色衣袖上、又在他後來小心扶住洛蘭卿時,因動作無意間蹭落,沾染上的、屬于敵人或是他自己的血痕!
暗紅的血痕,如同幾滴凝固的墨點,點綴在深紫雍容的花瓣之上,在夕陽的映照下,呈現出一種妖異而刺目的對比。
它們無聲無息,卻像一道最殘酷、最直接的烙印,将昨夜那場雨夜中的血腥厮殺、生死一線,與眼前這侯府深宅的富貴安甯、雕梁畫棟,以一種令人心悸的方式,緊密而殘酷地聯系在了一起。
溫若庭的心髒猛地一沉,如同墜入了冰冷的深淵。他清晰地意識到,踏入這京城,穿過這侯府高門,并不意味着風暴的結束或安全的抵達。
恰恰相反,他們已毫無遮掩地踏入了風暴最狂暴、最兇險的核心漩渦。曹淳今日的試探,不過是一道微不足道的開胃小菜。
真正的博弈,那關乎生死存亡、家族榮辱、甚至是帝國命運的驚濤駭浪,才剛剛在這看似平靜的深宅大院之中,悄然拉開了它沉重而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