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婦進門,踏喜——”
夜色迷蒙,新人拜堂。
紅色綢緞扯到鄉野的犬牙小路上。雨後的土道泥濘不堪,盡頭山影層疊,壓住了一切聲嘶力竭的悲鳴。
堂中,炭火被人撤走,架在上面的烙鐵正滋滋作響。兩人合擡着,将其置于地面。
被喜娘攙着的新娘似有感應,忽地渾身一顫,腳步頓在原地。
“走啊,這可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
喜娘轉了轉渾濁的眼珠,枯瘦的手指緊抓她胳膊不放,“踏過烙鐵,才算真正進門。新婦走得越穩當,日後越能生男胎。”
“徐申娣,老子買你花了不少錢。”
新郎官嘴邊還挂着肘子肉上的油腥,說起話來鼻孔一張一合,幾根稀疏的毛便支了出來,“我們家五代單傳的福分,今夜可就系在你這雙腳上了。”
大紅蓋頭下的徐申娣一聲不吭。她緊緊攥着紅綢,雙肩顫抖如篩糠,懦弱得像隻驚懼的狸奴。
見狀,新郎官臉上的橫肉顫了顫:“怕了也得走!再磨蹭老子把你腿打斷!”
“快點走!快點走!”屋中賓客也跟着起哄,活脫脫似啖人血肉的伥鬼。
在一片扭曲變調的呼喊聲中,徐申娣甕聲甕氣地開了口:
“五代都單傳,可見男丁不行是祖傳的。”
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譏諷,說到最後還帶了笑音:“早晚都要斷子絕孫。”
堂中靜了一瞬。
回過神來,新郎官暴起而怒,掄起碩大的拳頭朝着徐申娣面門砸去,“臭婆娘!老子打死你!”
然而,徐申娣不緊不慢地側過身去,如靜水無波般移至香爐前。紅綢驟緊,燭光搖曳,衣袂翩翩間,她伸出一根手指,面向衆人聲音如同鬼魅:
“諸位别急。戲台已經搭好,今日可是大喜。”
話音剛落,屋中一角忽然傳來哀嚎。
“啊——”
衆人齊齊轉頭。
隻見呼救的那人臉色鐵青,一手朝着空中胡亂比劃,另一隻手捂着喉嚨,就這樣雙眼一翻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緊鄰的人壯着膽子去摸他的脖頸,可剛一觸碰到,就吓得瞬間跳開。
“死人啦!”
屋中的尖叫聲此起彼伏。而就在這時,一道突兀而又愉悅的笑聲夾雜其間,猶如山鬼點卯:
“下一幕點到誰了呢?”
反應過來的賓客們大驚失色,試圖奪門而逃,可是門窗紋絲不動。
紅綢在夜色遮掩下早就擰緊了門栓,另一端扯在徐申娣手中,他們徒勞地哭喊着、拍打着,劃得門闆上盡是血色的抓痕,急促的呼吸聲漸漸化為窒息的哨音,整個屋子也變成了人間煉獄。
正堂中間的香爐燒得更旺了,摻和着絲絲藥草芳香,然而今夜的山鬼還在笑着,縱容死亡的腳步愈行愈近。
“啊——”
新郎官一手抓着自己的脖頸,試圖摳開喉管拼命呼吸。可他越是驚恐,就越是吸入更多。
最終,小山似的身軀重重摔在地上。發紫的指甲摳在地面,他掙紮着爬向窗子,邊抽搐邊哀求道:“不!我不能死!不能……求你……”
朦胧間,他瞧見徐申娣越來越近。他的臉扭曲在那把泛着寒光的刀刃上,恐懼、慌亂輪番湧上他的心頭,最終餘下了深深的不解。
明明,他事先一再笃定,猙獰山巒會與他一道壓彎她的脊梁。
“你在求什麼?群山靜默,何曾垂憐于蝼蟻?”
大紅蓋頭掀起,下面的臉早就捂住了口鼻。垂死掙紮的獵物們醜态百出,今夜的她已經拿起了屠刀,注定會成為下一個沉默而可怖的巨物。
紅綢漫卷似血,山影吞沒悲鳴。
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沖天火光中,她忽然感受到一道森冷的目光在背後窺視。她下意識地回過頭,驚覺殘破的窗棂外站着一道黑影。
那雙眼瞳沒入屋檐下的黑暗中,叫人看不清神色,像極了祠堂裡不知為何而拜的模糊畫像。
***
“滴答——”
青州位于盛朝南端邊陲,饒是寒冬,也唯有急雨驟至。地牢中不見天光,城裡的雨下了又停,如此過了三日。
“那女人到底是不是李大人失散的親妹?”
“李大人自己帶回來的人,不會有錯吧?”
獄卒掏出鑰匙打開牢獄的大門,正想走進最深的那間,看看那個新人是死是活,一陣幹脆利落的腳步聲忽然在他身後響起。
獄卒二人默契地回頭轉身行禮:“見過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