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晦已擡手輕點他的喉結,眼角彎起,言語間不失蠱惑人心,“放我一個人出去轉轉吧李大人?算是我另一個請求。”
李靈濯哼了一聲:“說得好聽,你分明就是想逃。”
“就知道你不會那麼容易答應,”謝晦已的手指在他頸間緩緩打轉,“你給我的那塊令牌,附帶着一封信,我托墨承交給了蘭畹。再晚一刻,可就要下達處決批文了。”
“什麼處決批文?”李靈濯有種不祥的預感。
謝晦已側首看他,笑着幽幽開口:“李大人身邊有奸細,我自然要為李大人分憂。”
“這樣拙劣的命令,你覺得墨承不會攔截?”說着說着,李靈濯忽然收回了話語,“不對,你是怎麼跟蘭畹交代的?奸細是誰?”
“送信者自投羅網,還能有誰?我相信李大人手底下的人都是忠義之士,自然不會偷看我的信件。”
謝晦已慢悠悠地縮回手指,随後擡腿走向木窗,“當然,我知道李大人很有本事,所以特意節外生枝,叫了些幫手助我一臂之力。”
她尾音帶着微妙的上揚,藏着狡黠的輕笑。
話音未落,二樓廂房的雕花木門轟然炸裂,木屑紛飛中,三道黑影疾射而入。
為首刺客面上覆着銀制面具,剛一打照面,就轉動刀鋒,直取謝晦已的咽喉。
李靈濯眉宇驟緊,未及思索,便抄起圓桌橫掃而出。那桌子被刺客迎面劈開,四分五裂地撞上牆面,震得梁上積灰簌簌直落。
随即,李靈濯拔出腰間的繡春刀,旋身擋在謝晦已身前,刀光與起身再擊的三道寒芒相争,撞得刺客險些握不住手中的長劍。
眼看刺客落于下風,謝晦已毫不猶豫地射出袖箭。那枚箭矢擦着李靈濯的發梢而過,引得他有一瞬的分神,下一刻,那刺客便調整好了氣息,重整旗鼓提劍而來。
“謝晦已!你拿發誓當什麼?”
李靈濯咬牙切齒,擡刀蕩開刺向謝晦已後心的軟劍。
“我母親又不會怪我,發個誓玩玩怎麼了?”
趁着李靈濯格擋的間隙,謝晦已蓮步輕點躍上窗台,輕輕一蹬,整個人便從二樓輕盈而落。
人群中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呼,她疾馳而去,身影漸漸消失在梨園盡頭。
外面的風波早就平息下來,青州城外的騷亂沒有影響到城内,街上的人們依舊忙忙碌碌。
她轉身閃進一個胡同裡。
此時陽光正好,一位婦人在逗弄孩子。她手裡拿着一個撥浪鼓,紮着兩個小髻的孩子窩在搖籃裡咯咯直笑。
瞧見這般景象,不屬于她的記憶紛至沓來。在熟悉與陌生的街巷之間,她走上前去,對着那名婦人打了聲招呼。
“秦夫人。”
秦氏轉過頭,面露疑惑,“這位小姐,你是在叫我嗎?”
謝晦已眉目柔和,出言告知道:“是。我是昙門弟子,今日是受仙人所托,不便透露姓名。”
“昙門?”秦氏有些疑惑,顯然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你有何事?”
謝晦已又問道:“王同知從前是您夫君,對嗎?”
秦氏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随後憤然低下了頭。
“他不過是我家的贅婿,知道他在外面偷養了人,我早就将他掃地出門。你若也是他的風流債,隻管去他墳頭上說道去吧,我這裡可沒有錢财賠給你了!”
“夫人誤會我了。”
謝晦已對她解釋道:“我受山鬼娘娘囑托,特意帶一段往生人的話來到此地。您家中東面的牆中存有一筆銀錢,那是王同知曾經攢下來的積蓄。”
秦氏詫異地擡起頭,将信将疑地走回屋中查看,再出來時換上了一副驚愕的表情。
“果真有。小師父方才說什麼?是他本人将這件事情告知于你?”
“正是。我們昙門弟子能與亡魂對話,讓緣主見到思念之人。”謝晦已點頭道。
聞言,秦氏瞬間紅了眼眶,随後卻憤而開口道:“我知道他犯下了大罪,那些錢都是搜刮民脂民膏得來的,我才不會動。”
“那一筆錢是幹淨的,”謝晦已笃定地說,“是他這些年的俸祿。他做了不少虧心事,祭拜神佛時不敢拿贓款當香火錢,這筆錢是他打算捐去修繕佛寺的。孩子開蒙很重要,為他延請名師指點要花不少錢,夫人不必糾結于此。”
秦氏看了謝晦已半晌,幾度欲言又止,最終開口說道:“他做了那麼多喪盡天良的事,我擔心會報應在孩子身上。小師父既然說是山鬼娘娘顯靈,不妨為我指一條明路,我該供奉哪位仙家?”
“山鬼娘娘說,神本無相,夫人心存善念,心中便有神。他日你若是遇見同樣境遇之人,替我們娘娘報上名諱,多行善事便好。”謝晦已淡然一笑,頗有仙風道骨。
“咿、咿呀!”
這時,搖籃裡的孩子伸出兩隻胖短小手,拽住了謝晦已的裙角。
秦氏尴尬一笑,哄着女兒松手,“讓小師父見笑了,我這孩子還沒會說話,正是看什麼都新奇的年歲。”
“孩子可曾見過她父親?”謝晦已伸出一根手指,一邊逗弄她,一邊出聲詢問道。
秦氏神情黯淡,緩緩低下了頭,“他不配。如今這孩子随了我的姓氏,日後也不必知曉這段往事。”
謝晦已直言不諱,戳破了秦氏隐藏于心底的念頭,“夫人心中放不下王同知,自然飽受良心煎熬。你我有緣,我便讓他今夜入了你的夢,你們好生告别。”
說着,她雙指點向秦氏的眉心,将王同知的那一抹心念注入秦氏的腦海中。
秦氏感受到了腦海裡的暖流,恍若故人重逢,不覺間早已淚流滿面。
可當她拭去眼角殘淚,意欲向謝晦已道謝時,方才驚覺,謝晦已早已消失在弄巷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