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刀在側,酒盞墜地,湖波蕩漾,行舟沉浮,呼吸重疊,又是一夜醉生夢死,一船不可言說。
謝晦已指尖動了動,悠悠轉醒時,發現自己手中還攥着李靈濯的蹀躞帶。
宿醉讓她頭腦隐隐作痛,她不禁再次閉上了雙眼。頭一次喝酒沒個輕重,不過她酒量似乎還算不錯?
“頭疼了嗎?看你睡夢裡一直皺着眉。”
李靈濯側過身,擡手去按她的太陽穴,“今日無事的話,你可以多休息一會兒。”
“有事,”謝晦已捂着頭緩緩起身,撿起了地上的外衣,“我要去沐浴更衣,今日約了人見面。”
說罷,她又回過頭瞪了李靈濯一眼,“我自己一個人洗。”
她可忘不了昨夜從遊船盡興歸來後,某人自告奮勇服侍她沐浴更衣,服侍到最後又換了一桶水清洗的事情。
李靈濯對她勾了勾手指。
謝晦已側頭去聽,就聽見他笑着說了一句,“謝小姐很喜歡那身衣服,我記下了。”
“衣冠禽獸。”
謝晦已随手抄起枕頭向他砸去,繼而披上外衣出了門。
今日她單獨外出,在水道上接連換了三艘行舟,确認四處無人盯梢後,敲響了那戶人家的房門。
“謝小姐。”
開門的正是張夫人,“昨夜你向我遞了字條,讓我跟夫君務必在家等你,可有什麼要事?”
謝晦已回憶着昨天晚上的情景,當她看見案子告破,那對老人家解開了葉差役的心結時,餘下的怨念終于化作了完整的記憶。
那位尊先生曾出現在啞巴的記憶中,不過,此時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謝晦已看向葉差役,緩緩開口道:“你的弟弟在青州已有家室。”
聽了這話,剛呷一口茶水的葉差役嗆了半天。
“我弟弟?他不是已經去世了?謝小姐怎麼會知道他的事情?”
張夫人也有些坐不住,“家室?這麼大的事情為何我們從未聽說過?”
謝晦已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盞,溫言解釋道:
“還未來得及自報家門。吾今日并非謝小姐,而是昙門無極無相仙人,此次隻是托付于弟子謝氏之身,你們喚吾為‘山鬼娘娘’便好。吾能看見一些往生之人的殘念,機緣巧合之下看見了你的弟弟。”
聽了這套說辭,葉差役語氣稍顯冷淡,“抱歉,我從不信鬼神之說,謝小姐若是故弄玄虛的話,請恕我失禮了。”
謝晦已倒也不急,隻是出言反問道:“倘若你弟弟在青州留有血脈,你也要不認嗎?”
“什麼?”葉差役頗感震驚,“什麼血脈?”
謝晦已說:“你初次送他去青州,是六年前。他中途跑了三次,第四次去青州時,他在青州府當了差役。他替官府做事,時常在山野間奔波,也在這時遇見了一位衛姓姑娘,然而那戶人家并不滿意這樁姻緣,于是衛娘子跟你弟弟私奔了。”
“丢人現眼,”葉差役聞言氣得不輕,“無媒無聘的,他怎麼好意思帶着人家姑娘跑了?怪不得不敢告訴我,原來他做了這等混賬事!”
謝晦已繼續說道:“他自知理虧,為了這位衛娘子,也為了他們的女兒,更為了能向你有個交代,他在青州府賣力做事,也是由此被王同知蠱惑,騙去了山谷做監工,至此音信全無。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妻子女兒也被送入了山谷之中,好在最終被吾救了出來。這些都是你弟弟告知于吾的,她們母女倆如今尚在青州。”
葉差役聽着她的話,久久不能回神。
張夫人雖然聽得雲裡霧裡,但反應得極快,“謝小姐的意思是,您是二弟妹跟侄女的救命恩人?”
“恩人不敢當,不過是随手搭救,”謝晦已謙遜道,“前些時日吾剛去看望她們,衛娘子抱恙在身,不過并無大礙。那孩子是個聰明伶俐的,與她母親生得極像。”
張夫人不禁連連歎息:“不知衛娘子家中還有親人在嗎?這些年她一個人拉扯孩子,又遭了這麼多罪,真是不容易。”
“山谷裡的事也禍害了她家裡人,如今隻剩她自己了。”謝晦已答道。
張夫人躊躇許久,又開口問道:“那……我能不能去看望她?既是身子不好,養育一個半大的孩子該有多艱辛?我過去搭把手,也算是盡我一份心意。”
“她如今尚在休養,也并不知曉你們的存在,”謝晦已動用手中的念力,點了一下張夫人的額頭,“若是拜訪的話,一定要緩緩說,莫要刺激到她。我将她的相貌與住處交給你了,今夜你會夢見這一切。”
張夫人先是被謝晦已的手法驚了一下,又開始為衛娘子感到擔憂,“我定是要去拜訪的,她一個人在青州也沒個照應,這怎麼能行啊?”
說着,她瞥了一眼葉差役,用胳膊肘怼他道:“你傻了?怎麼一直不說話?”
葉差役的雙眼一直盯着虛無,愣神了半天,這會兒終于回了神。
他苦笑一聲,随即眼眶開始泛紅,“他倒是死得痛快,留給這對母女一個爛攤子。抱歉謝小姐,外面坑蒙拐騙的神棍見多了,我剛才的語氣有些不耐煩。”
“沒關系,”謝晦已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吾也遇見過破口大罵的,這都是小事。”
說着,她擡手将那一抹心念點在他的額頭,“今夜你也會做一場夢,去跟你的弟弟好生告别。”
“山鬼娘娘。”
望着謝晦已的舉動,張夫人率先改了口,“你為我們做了這些事情,我們需不需要為你做些什麼?我知道去佛門許願都是要還願的。”
謝晦已微微颔首,“确實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們幫助吾,但吾希望此事不要被旁人知曉,包括衛娘子跟衛卓歆的存在,否則吾也不會避開那些人,私下與你們相見。”
葉差役畢恭畢敬地回答道:“我明白,她們作為幸存者,不僅會被幕後主使滅口,更有可能遭到死者家屬的嫉恨。山鬼娘娘但說無妨。”
謝晦已将尊先生的事情說了七七八八,并描述了與他同行的船夫的模樣。
“吾疑心他們跟山谷之事有關,所以吾需要一個當地人替吾暗中追查。你們也明白,這種線索事關鬼神之說,吾說出去不僅不會有人當真,還會暴露吾的能力,引火燒身。”
葉差役鄭重承諾:“是,我定會在水道中留意這位船夫,倘若他出現在定州,我便以書信告知。”
謝晦已微微颔首,“此事兇險,你們定要注意安全。青州那邊,也有勞你們暗中照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