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早就收到消息,街巷間一片肅殺之氣,府外護衛身披輕甲,俱是嚴陣以待。
謝晦已掀開車窗一角,遠見那座禦賜的宅邸氣勢恢宏,近看那扇朱漆門大敞,上面的銅釘泛着寒光,蹲踞在外的那對石獅子足有一人高。
李靈濯率先下車,替她掀起了車簾。
穩落在地面,謝晦已擡頭望去。侯府門楣上懸着鎏金匾額,“安定侯府”四字乃是先帝禦筆親書,莊嚴地懸挂在衆人頭頂,彰顯着無聲的威壓。
出人意料的是,安定侯也畢恭畢敬地候在門外。見李靈濯安全抵府,他禮數周全地退了一步,端正地行了叩拜大禮。
“微臣參見欽差大人。”
謝晦已這會兒正站在李靈濯身側。目睹雙鬓斑白的老翁在自己面前叩首在地,她不自在地移了移步伐,卻被李靈濯攥着手腕拽了回去。
“起來吧。你我今日隻是朝中命官,無需多禮。”李靈濯說。
安定侯緩緩起身:“多謝李大人。微臣已在府中備好酒菜,還望大人不嫌。”
李靈濯默許了,帶着謝晦已越過他走入侯府。
安定侯側過身,将他們幾人全部迎了進去。直到這時,他才敢擡頭找尋蘇曆,可人群中根本瞧不見一個影。
念及是蘇曆開罪在先,他又不敢多問,隻得緊随李靈濯的步伐,轉身走進府邸。
蘇曆在後面的馬車裡藏着,“嗚嗚”了半天。素秉與他同車看守,怎麼看他都不順眼,真想把人丢在外面凍一晚上。
“老實點,”素秉沒什麼好氣地說道,“主子讓你進去你再進。”
薄雪初停,中庭水榭浮在月影朦胧的池上,梨花木欄杆懸着新摘下的梅枝,梅花暗香混着庭中細細焚燒的檀香,緩緩拂面而來。
主位上,李靈濯左手執看桌案上的白玉盞,右手虛扶在謝晦已腕間,有一句沒一句地與安定侯閑談。
謝晦已端正坐着,在堂中打量半天,雙眉緊蹙,自始至終沒有松開過。
她又聽見了螞蟻的動靜,但如何透露給李靈濯就是個難題了。
賓客聚齊後,一串清越琴聲若碎珠落盤,率先宣告了夜宴開啟。緊接着,數名舞姬魚貫而入,衣袂翩翩,藕粉裙擺宛若綻放的菡萏,旋若仙鶴輕點湖面,留下輕波相伴的圈圈漣漪。
謝晦已漫無目的地掃視着她們的臉,直至其中一位舞姬忽然離了隊,手持酒盅移步至李靈濯面前。
單看她的相貌,竟是與謝晦已有五六分相似。
李靈濯微微一愣,随即牽動了怒氣,“安定侯這是何意?”
安定侯離開席位,背脊微彎,面上浮起一抹恰到好處的惶恐。
“大人恕罪!此女是近日新進府的舞姬,微臣并未細看她的面容,絕無冒犯大人之意!”
“是嗎?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樁樁件件,都叫你安定侯趕上了?”李靈濯目光驟冷,裡面藏着連謝晦已也看不透的恨意。
聞言,安定侯當即跪倒在地,态度格外恭順,“微臣也不知,微臣這就叫這賤婢退下。”
好戲當前,謝晦已也撂下玉箸,靜靜觀察那舞姬。
婀娜美人立在堂中,有人為她起了争端,在座賓客的目光遊離在她們之間,她卻照舊垂頭執着酒杯,隻一雙白皙的手腕微微顫抖,端的是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
安定侯當真是費了心思,短短一日便找到這樣的舞姬,真不知是該說他運氣好呢,還是該說他藏着的貨源太多,有足夠的資本篩選。
隻一條,試探李靈濯與她的關系,是闆上釘釘的事實。隻要李靈濯并不是非她不可,那麼他兒子就還有轉圜餘地。
念及于此,謝晦已的手腕突然扭轉,杯中酒液在空中蕩出個完美的弧度,悉數潑灑在那舞姬身上。
随即“咣當”一聲,酒盅重重擱在桌案上。
衆人目光皆被她的動靜吸引,卻在看清面容後了然一笑。
後宅婦人,果真喜歡争風吃醋,這位李大人豔福不淺啊。
那舞姬也是如此作想,面色惶恐地跪倒在地。可謝晦已卻面不改色地站了起來,俯身在李靈濯耳邊飛快說道:
“一炷香。”
轉過頭後,她面上才換上另一副神情,似是落寞,也似是憤懑,終是指着那舞姬冷笑一聲:
“不過是東施效颦,安定侯何必敢做不敢當?”
隻見謝晦已踱步到舞姬身側,故作大度地扶她起身,“侯府待客之道,總不會是叫伶人衣衫不整地面見賓客吧?楚楚可憐的,瞧起來什麼樣子?像是我要吃了她一般。”
不等安定侯開口,她目光一轉,又在舞姬瑟縮的身軀上打了個旋,“把髒東西帶回府裡,李大人心裡也不舒坦,您說是不是?”
安定侯靜靜看了她半晌,想着婦道人家的陰私手段不過就那幾樣,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謝小姐請。”
得了準允,謝晦已微微一笑,偏頭對舞姬說道:“還不随我走?你家主子都放行了。”
那舞姬被她扯得渾身一顫,眼見自家主子根本無心保全,她惴惴不安地随着謝晦已走出水榭,不知她準備如何磋磨自己。
誰知,走得遠了,謝晦已竟說了一句地道的青州話。
“你多久沒回過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