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燃眸光在暗門手把上頓住——沾滿灰塵的手把上印出人類的指印。
有人先她一步來到?
季明燃的手指覆在把手的那道指印上,握緊、下拉。生鏽的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呀聲,鐵門洞開刹那,混着黴味與血腥味的空氣迎面撲來。
一束極為微弱的橘黃色光芒照亮雜物房,季明燃眼眸轉動,順着手電筒光芒看去,光亮幽暗,但足夠讓她看清仰倒在地上的人。
目光相撞。
男子昳麗蒼白,衣袍鋪展在暗紅血泊内,衣袂褶皺蜿蜒着暗紅如墨的血色紋路,深紅與墨黑反襯下,像極一朵奪目盛放後即将萎靡的黑色鸢尾花。
他微微擡眼,正靜默注視着她。
二人沉默對視,無聲中讀懂對方眸中情緒。
他知道了。
她知道他知道了。
關于這個幻境的來源。
最終還是季明燃打破寂靜,“禹天行,你怎麼搞成這幅模樣。”
迎着禹天行視線,她來到他身邊屈膝坐下。水泥地面硬邦邦,季明燃下意識便擡起禹天行的腦袋,但一時找不到合适的物品,索性讓他枕在腿上。
幹涸的血迹與玄色的衣裳化為一體,單看外面,看不出他傷的多重。季明燃不假思量,伸手扒開仰面倒在地上的人衣裳。
精瘦的身軀上,布滿一個又一個拳頭大小血洞,血液乎乎地往外流,浸濕黑色衣裳,流淌落地。
“我以前是有些殘暴。”季明燃低低歎氣,瑩白的指尖觸落在唯一沒有血洞的腰腹位置,感覺到所觸碰的皮膚肌肉微微顫動。
許是被揍得太狠,傷太重。季明燃想,所以身體都抖起來了。
她側頭回視一直注視自己的目光,澄澈烏亮地瞳眸泛出歉意,“所以你多多擔待,好嗎?”
禹天行漆黑的眸子溢出濃稠難懂的情緒,半晌,啞聲道:“好。”說話聲音依舊像從前般輕柔:“此事,隻許我知道。”
季明燃知道,他說的是自己來自末世之事,“沒問題。”反正她本來就不打算随意對外說。
幽藍色的柔和光芒在她的掌心外擴,迅速蔓延向滿是傷痕的身軀。
禹天行望着眼前的眸色清亮的少女,她神情認真,正努力為自己治愈傷勢,但她神色逐漸凝重,眉梢不知覺地攏起。
下瞬,蒼冷的手撫向少女光潔細膩的脖頸,往己側一按。
季明燃上半身傾下,禹天行的面容在眼前驟然放大,與此同時一道勁風就在她頭顱位置掃過,勁風因目标落空而擊向牆壁,一聲轟響,牆壁碎裂,裂痕深刻恐怖。
紛呈碎彌漫,攻擊餘韻仍在牆壁内震蕩盤旋,季明燃眼梢擡也未擡,隻盯着眼前點漆如墨的瞳眸道:“所以,你分明可以躲開,也有餘力攻擊,可你為什麼要硬生受着呢?”
勁風再度襲來。按在男子腰腹上的掌心用力一按,季明燃止住覆在脖頸的大手動作,示意道:“我來吧。”
說話間,她已淡然扭頭,恰好擦過砸向自己的一擊,另一隻手順勢一抓,精準揪住一顆腦袋,把那抹藏在黑暗中的人影緩緩扯出來。
幻境命門是記憶主人内心深處最為恐懼之物,她是此片幻境記憶的主人,幻境命門是什麼,她最清楚不過。
她恐懼的,從來不是什麼變異種。
季明燃眸光投向被扯出來的瘦弱女孩,女孩臉龐瘦削蠟黃,眼前烏青一片,眸光狠厲地瞪着自己。
當年的她,除去那陰沉狠厲的表情,長相還真與現今這幅身軀年幼時一模一樣。
這就是此個幻境的命門。
她心底的陰影,正是整座城市被變異種淪陷後,躲在地下室暗門裡頭,驚慌失措、孤立無援的自己。
那年她八歲,剛巧進化出異能,是整座城市唯一存活的人類。
季明燃注視着年幼的自己像頭小獸般龇牙咧嘴,眸帶兇光,雙手使勁地錘打着攥住自己長發的手。
是的,長發。城市淪陷時,她還如尋常女孩般蓄着長發,但後來很快發現長發不利于戰鬥,幾日後便剃了個寸頭。
手被錘得發麻紅腫,“喂,季明燃。”季明燃輕輕喊道。
聽見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女孩眸中閃過驚訝之色,逐漸停下掙紮,陰沉沉地看着抓住自己的女人。
措手不及地,額頭忽地就抹上一層暖意。
女孩呆呆地望向抵住自己額頭的人。
季明燃額頭與己相碰,阖目歎息道:“都過去了。”
陣光浮現包裹住女孩,女孩的身影逐漸消散。
禹天行望着額間相抵的兩人,撫在少女脖頸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些許力氣。
她殺了她自己。
他一直以為,她是奪舍的邪修,今日方知,她遠不止于此。
她強大、狠厲,帶有獸性,或許就是來自異界的怪物。
這是比邪修更難被靈修界接受的存在。
他不在意她是否是邪修,若她是怪物......
禹天行眸光從少女臉龐緩緩挪動,最後凝着在覆在自己腰腹間的指尖。
呼吸一重,身軀再次難以抑制地顫抖。
他的大腦、心髒,他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滴血液,都控制不住地為此叫嚣、嘶吼。
若她是怪物,若她是怪物,那麼,他願為怪物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