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沒有了,媽媽為了賺錢變得更加忙碌。
她什麼都做不了,她隻是個孩子,她還要上學,她沒法幫任何人分擔。
就像現在她面前的任欣馨。
因為任欣馨不夠了解全貌,所以她的痛苦一定比自己小嗎?所以她這份年幼的痛苦是可以被忽視的嗎?
“抱歉。”李瑤看了眼手中糖衣已經被摔碎的糖葫蘆。
“抱歉,我……吓到你了。”李瑤從兜裡掏出濕巾,撕開包裝,幫任欣馨擦了擦嘴,“抱歉。”
她重新牽起任欣馨的手。
“你沒有比方打了嗎?”任欣馨還在警惕。
“沒有比方打了。”李瑤重新領着任欣馨往前走,她的表情也越來越迷茫。
今天十二點之後她就會死,就會離開這兒。
和爸爸不同,這是她的選擇。
或者說她是有選擇的。
她的痛苦讓她不再畏懼死亡,甚至期待死亡的到來。
李瑤低頭看到了任欣馨頭頂。
那對這孩子來說,痛苦又是什麼樣的呢?
李瑤呆愣愣地陪着任欣馨看完了動畫電影,随後她們回到家。
任欣馨一直在興奮地聊着電影的劇情,她似乎真的忘記了不愉快。
到了睡覺的時間,李瑤坐在床上,雙手撐着自己的膝蓋。
她對面是陶方奕,這個娃娃是她向任欣馨借的。
“陶先生。”李瑤喊了一聲。
“我在!”陶方奕動了,他舉起了自己的手。
“現在幾點了?”李瑤問他。
“我看看啊。”陶方奕掏出手機:“十點四十三,快十一點了。”
李瑤點點頭:“隻有一個多小時了。”
她陷入沉默。
陶方奕也沒有開口。
過了許久,李瑤緊緊摟住了自己的腿,把腦袋埋起來,她哭了:“我有好多話想說,但是我表達不出來。”
陶方奕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
“我一點都不厲害。”李瑤哽咽着說,“我膽子小,我隻是想逃走。”
陶方奕抱住了她。
“我連我心裡的難過都說不出來。”李瑤想到了她今天看到的那部動畫電影,“我要是像那個電影的制作人一樣就好了,起碼我能告訴你我現在在糾結些什麼。”
李瑤擡起頭,陶方奕已經攥着她的褲腿爬到她的膝蓋上來了:“那個動畫電影的制作人才沒有你厲害。”
“你在哄我嗎?”李瑤知道陶方奕在哄小孩。
“不,我是說真的。”陶方奕輕輕拍着李瑤的頭。“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文藝工作者,從古至今都算進來,他們都沒有你厲害。”
“為什麼啊?”李瑤覺得陶方奕哄得太誇張了,“我的作文連四十分都考不到。”
“可對你來說最能感動你的隻有自己啊。”陶方奕解釋,“我也是一樣。”
“我能感動你?”李瑤問。
“不能,我是說我自己能感動我自己。”陶方奕十分果斷地否認了李瑤的猜測。
“語言會對我們的感情進行二次加工,每個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我可以安慰你,可我做不到完全理解你,我是塊木頭,我比其他人更遲鈍,你還記得嗎?”陶方奕敲了敲自己的棉花腦殼。
“就算你說出來,我也不一定能完全理解。”
李瑤想要重新低下頭。
可那個塞滿棉花的圓手卻輕輕放在了她的腦袋上。
陶方奕沒有多用力,可他成功地打斷了李瑤的動作。
“但是你全部傾訴給自己聽了對嗎?”陶方奕問她,“你能夠理解自己在想什麼,所以你才在流淚,對嗎?”
李瑤扯了下嘴角,眼淚掉得更兇。
李瑤伸手擦了擦淚水:“陶先生,你說活着有什麼用呢?”
“活着最大的作用就是活着。”
“我又沒有夢想,我也沒什麼特長,我的人生可能是最沒有意義,最無聊的了。”李瑤繼續說。
“可不管人有什麼樣的夢想,有多厲害的特長,能改變這個世界多少……在死亡那一刻到來之前,人能收獲的也隻不過是一本回憶錄。”陶方奕滾落到李瑤床邊,“或者說走馬燈。”
亡看向陶方奕。
“就像你,你能收獲的隻是你前十二年的人生。”陶方奕也學着李瑤的樣子抱住了自己的膝蓋,“你看過很多電視劇,很多故事。”
“現在流行什麼?哦對,強大的女性角色,事業出彩,堅強不屈,但是這一切和你沒有關系。”陶方奕說。
“還有愛情故事,這些也與你無關。”
“你未來的無數條人生再沒有衍生的可能,所有邂逅都會消失。”
“你的一切都會在這一天畫上休止符,不過幸運的是死去的人不會感到遺憾。”
李瑤眼睛睜得很大。
她又沒動了。
莫名的,她想起任欣馨剛才說,等自己長到七歲,她就會像李瑤愛自己父親一樣愛着李瑤。
而這份愛到底會不會到達,她也不知道了。
陶方奕不知道她在思索些什麼,陶方奕等了一會兒之後又拿出手機來看了一眼:“噢,十一點五十九了。”
一道半透明的人形出現在李瑤的床頭,李瑤被吓了一跳。
“瑤瑤,走嗎?”男人問她。
李瑤的呼吸逐漸粗重,她的身體在顫抖。
她抓住了一旁的陶方奕。
在緩了好一會兒之後,李瑤哭着問:“死了就不會遺憾了,可為什麼我現在就在遺憾?”
“因為你還沒有死啊。”陶方奕回答得很快。
“隻有活着才會遺憾,隻有活着的人才會罵出‘這操蛋的人生’。”
床邊的男人站了很久,李瑤在和自己的父親對峙。
十二點過去了,一點過去了,兩點過去了……
最後天開始蒙蒙亮,床邊那人的身影逐漸消散。
李瑤仿佛看到對方消散之前,嘴角是帶着笑的。
在對方徹底消失之後,李瑤才恍然。
而這時候陶方奕噢了一聲:“看來那十四根蠟燭暫時不用點了,可以等到你真正的十四歲生日。”
李瑤捂住自己的臉,開始号啕大哭。
她的哭聲驚動了楊紅玲和任英,兩個大人連忙趕過來查看李瑤的情況。
【從今天起,她要開始自己的生活了。】陶方奕對亡說。
“她生活的環境可不怎麼樣。”亡打量這破破爛爛的房子。
【确實不完美,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地方。】陶方奕語氣還挺歡快,【做好準備了嗎?】
“什麼準備?”亡不明白。
【昨天李瑤吓到了任欣馨,把那孩子吓得不輕,我當時就在附近,我蹭上了恐懼值。】陶方奕說,【我的恐懼值滿了,我們該離開了。】
亡頓了一下:“……這麼快?”
【舍不得嗎?和兩個孩子相處久了,有感情了?】陶方奕問。
“我再說一遍!我不喜歡小孩!”亡最讨厭的就是那個小尖叫水壺。
【嗯,小孩最讨厭了。】陶方奕接茬。
亡不想搭理陶方奕了。
【我帶你回一趟我家,之後我再上交工作報告。】陶方奕現在算是亡的監護人。
“你家?第十九層的住所?”
【嗯,那兒是個好地方,你會喜歡的。】
兩個大人在着急忙慌地安慰李瑤,而陶方奕在意識裡哼歌。
這動靜又複雜又吵鬧。
“不管多特别的住所也隻是個落腳地而已。”亡反駁陶方奕。
【你說得也對。】陶方奕也不經常在自己家待。
李瑤的哭聲漸漸平息了下來。
亡忽然感覺有點安靜。
他腦子裡莫名其妙冒出了陶方奕說的那句【無論多厲害的人,最後能收獲的也隻是一本回憶錄】。
陶方奕也是嗎?
陶方奕的回憶錄會不會特别怪?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奇怪的木頭人。
自己呢?
亡有點煩躁,他想找點話聊:“你之前不是網購了葵花種子嗎?這次你回去準備種葵花嗎?”
【哇!你還記得這個事啊!】陶方奕很驚喜。
亡:……
果然不該找陶方奕聊天的。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院子适不适合種向日葵,我還買了其他花的種子。】陶方奕開始絮絮叨叨了。
算了,反正陶方奕聲音還挺好聽的,當個背景音樂吧。
他可以琢磨他自己的事。
……
…………
陶方奕的院子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圓珠筆在紙上劃過,聞人傅一手撐着腦袋,一手在沒有用的A4紙上塗塗畫畫。
“诶?向日葵?”路過的同事看了一眼,疑惑地問出聲。
聞人傅驟然驚醒,他看着紙上一朵朵的向日葵,自己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可現在停下已經晚了,向日葵早就開滿了這張A4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