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眼眶倏紅,再顧不得許多,擡手揭去面上人皮面具,露出希玄玥原本的傾城容顔。
"希玄玥!"龍澤岩喉結滾動,"你為何——"話音戛然而止。他看看身旁姑娘,又望向小西手中面具,霎時明悟。
質子府的青石闆路上,幾片落葉被風卷起,打着旋兒落在小西腳邊。
她看着走在前方的龍澤岩——或者說林叙白——他玄色衣袍下擺随着步伐微微擺動,腰間玉佩在夕陽下泛着溫潤的光。
七妹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側,時不時去夠路旁的花枝。龍澤岩便放緩腳步,耐心地幫她折下一支開得最好的月季,插在她鬓邊。
四人步入一座精巧的涼亭,四圍垂落的素紗随風輕舞,如煙似霧。石桌上錯落擺放着時令鮮果,其間散落着幾件精巧的玩物——都是小西那個世界才有的東西。
七妹拿起一隻酥梨,走過來遞給白湛。
白湛輕輕拂開她額前的碎發,聲音溫柔得不像話:"七妹,還記得六哥嗎?"
七妹歪着頭看他,忽然拍手笑起來:"六哥——放風筝!”
白湛眼眶瞬間紅了:"你還記得……"他轉向龍澤岩,鄭重行了一禮,"公子救命之恩,白家沒齒難忘。"
"不必謝我。"龍澤岩擺手,"隻是她身中奇毒,全身經脈逆流,毒雖解了,卻傷了神智。"
白湛心疼地撫過七妹的發頂:"能活着就好。"他忽然想起什麼,"對了,得趕緊告訴二哥這個好消息!"
說着拉着七妹就要走,七妹卻突然掙開,撲到小西面前。
她笑嘻嘻地戳了戳小西的臉:"漂亮姐姐真好看!"
小西喉頭發緊,輕輕握住她的手:"你叫西西?"
"嗯!小白說西西最乖了~"她轉頭看向龍澤岩,眼中滿是孩童般的依賴。
白湛柔聲哄道:"七妹,二哥那裡有桂花糖,我們去找他好不好?"
聽到"糖"字,七妹立刻松開小西,歡天喜地跟着白湛走了。院中霎時安靜下來,隻剩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
"林叙白。"她先開口,嗓音像是被砂紙磨過,"真的是你。"
"呆頭鵝。"他喚道,這個塵封多年的昵稱在唇齒間滾過,帶着舊時光的溫度。
小西下意識地回了一句"小老孩",話音未落便怔住了。
這個稱呼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突然撬開了記憶深處緊鎖的閘門。恍惚間,她仿佛又看見那個倚在籃球場鐵絲網邊的少年,白色T恤上印着滑稽的驢頭圖案,在陽光下笑得沒心沒肺。
"真荒謬。"她喃喃道。
龍澤岩突然笑出聲來,那笑容太過明亮:"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小西也跟着笑了,笑着笑着便有溫熱的液體劃過臉頰。她擡手抹去,卻發現淚水早已決堤。
"别哭。"他上前半步,指尖剛要觸及她的臉龐,卻被她一個側身避開。
"别碰我。"
紗簾被風掀起,在她與他之間劃出一道透明的屏障。
寂靜在亭中蔓延。
小西倚着雕花欄杆坐下,指尖無意識地纏繞着紗簾流蘇。她忽然嗤笑一聲,那笑聲最終化作歎息:"上天真會捉弄人啊。"
對她而言,那場暴雨從未真正停歇。她至今仍能聽見雨聲中自己崩潰的哭喊,看見火盆裡扭曲的銀戒——那是她用紅繩穿了,在頸間挂了整整三年的信物。所有關于他的記憶,都在那個雨夜随着跳動的火苗化作了灰燼。
"是我對不起你。"龍澤岩低下頭,聲音輕得像一片落葉,"上輩子,整整十六年你都不肯原諒我。"
"那是你的上輩子。"她冷聲道,"卻是我的現在。"唇角勾起鋒利的弧度,"小白,如果換作是你,我跟别的男人睡了,你會原諒我嗎?"
他的指節發出脆響,手背上的青筋如同盤錯的樹根。
"以你的性子,"她繼續道,語聲飄忽如羽毛落地,"你肯定比我更決絕,更恨我。"
"小西……"他伸出的手懸在半空,最終緩緩垂落。那雙總是含笑的眸子此刻盛着破碎的光。
"都過去了。"她輕輕搖頭,發絲在風中揚起又落下。
他眼底蓦地亮起微光。
"原諒你我還做不到。"她頓了頓,"不過,既然上天安排我們在此遇見,以後就當普通朋友相處吧。"
"小西!"他的手指痙攣般蜷起,又強迫自己松開,"我知道你始終不肯原諒我,十六年來避而不見。但能再見到你現在的樣子……” 聲音突然哽住,“惟願你,永遠像現在這樣健康快樂。"
小西擡眼看他,唇角挂着若有似無的弧度。
他四十歲時候投胎轉世到這裡,成了龍澤岩,如今龍澤岩已經十六歲,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靈魂,卻是一點都沒有變,還是向來說着好聽的話,做着……算了,反正自己在這個世界也待不久了,何必再抓着不放,這是他的世界,不是我的。
正恍惚間,臉頰忽然觸到一片溫熱。他的掌心貼着她的臉,目光珍重得像是捧着失而複得的珍寶。
她不着痕迹地偏頭避開,指尖敲擊欄杆的節奏帶着漫不經心的意味:"你四十歲死了,想必在那邊早就結了婚吧?"
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沒有,終身未娶。"
"你得償所願,成了大明星,身邊女伴總不會少。"
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他沉默良久才開口:"如果你沒有二十歲就來到這邊,你就會知道,她們每個人都像你。"
小西啞然失笑,目光投向亭外怒放的月季。那些嬌豔的花朵在烈日下有些蔫蔫的。
她想起他對七妹的溫柔,僅僅因為那張與自己一樣的臉……
每個人都像我?多深情的薄幸,又多薄幸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