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澄清一下,不是我不救這狐狸,這蠢狐狸實在值不上這些錢,還不如直接跟最後那個冤大頭打一架搶過來。”柏子仁揮退夢墟境,二人落回現世,他放下手中的小銅環。
“我沒聽錯的話,方才你隔壁是李楷洛?他竟然也在這種地方,你最後跟他打架了?”小神君雖然味覺嗅覺不行,但耳聰目明,回回都能迅速抓住關竅。
柏子仁啧了一聲,突然顧左右而言他起來,“後面無聊得很,還有傷風化,要不我給你口述?”
口述是沒口述成一點,柏子仁作為一個神仙,一個曾經大敗魔族威風凜凜的天界大将軍,被人撅着腚按在一邊。陸清止站在夢墟境裡看着這一幕,眼裡的笑意快要盛不下了。
那李楷洛豪擲萬金不是因為家裡有錢,也不能說沒錢,但他好巧不巧與柏子仁一樣,壓根不是來這裡誠心花錢的。李楷洛不是漢人,多年前戰敗被女皇诏安,賜封玉钤衛将軍,才在洛陽和長安護皇城安定下來。這事發生前他閑來無事又久不升遷,不知從哪個黑市得來些小道消息,找到了這個非法經營據點,同柏子仁一樣千方百計弄到張身份牌,打算直搗黃龍立功來了。
他當時被台上長着獸耳獸尾的人吓得不輕,估計先前來摸排的時候都沒遇上過今日這個陣仗。他半個字沒信什麼靈狐說辭,隻覺得這黑作坊将好好的人作弄成這般摸樣來迎合權貴牟取暴利,在最後驗貨時憤而起之,一頓怒罵狂砸,與守在外面的一幹侍衛們裡應外合,将這個布滿了法陣的詭異地方殺了猝不及防。
“我方才好像看到裴耀卿了。”陸清止突然道。
“就是他,這地方叫靈鑒坊,與武三思瓜葛頗深,名字一定也在青橘那疊黃麻紙上,此時就是武三思倒台之後的那個八月。”柏子仁看着從暗處低調離開的裴耀卿,“有人故意引導李楷洛來這裡,裴耀卿應該是來驗收的,我當時完全沒注意到他。”
柏子仁津津有味看着眼前的熱鬧場面,陸清止看着柏子仁,良久沒有聲音,柏子仁疑惑地看回去,陸清止卻突然笑了起來,柏子仁被這笑晃得有些眼暈,可這人卻長了張煞風景的嘴,陸清止道:“你撅在那裡的時候在想什麼?”
“啧!我這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丈夫能屈能伸懂不懂。”柏子仁沒皮沒臉,語氣絲毫不見尴尬。
“結果人沒撈到手,還被當成同夥抓了。”陸清止的眼神落到柏子仁耳尖,毫不留情道:“你耳朵紅了。”
柏子仁無語凝噎,揮手将夢墟境裡的自己劃散了。
“綠沉都能走掉你卻被絆住了,蒼戮将軍不傷凡人也不至于被凡人一推就倒。方才你想出招,但是靈力中虛不足,一方面是這裡法陣抑制,另一方面……那年四月份你去了溟淵,回來五月初又幫大壯療了傷,原來一直到八月都還沒恢複。”陸清止道:“原來師叔整日除了天庭交待的正事什麼都幹,還挺忙的。”
柏子仁看着陸清止,突然頗多感觸一起湧上心頭,一時百感交集。這人間真是寶地,短短五年,稚嫩的小神君不僅長了個子,寬了體格,連嘴上損人的功夫也日益精進了。他一邊感歎自己舍己為人教導有方,一邊又想怎麼楚離來人間這麼久就蠢得如此堅定不移呢。
“在想什麼?”陸清止見他不答話,又問道。
“還好你聰明,我身邊蠢人太多了。”柏子仁突然道。
“什麼?”柏子仁對他的諷刺報以了沒頭沒尾的稱贊,陸清止反應不及。
柏子仁又自顧歎了口氣,揮了揮手道:“無事。”他的思緒又飄散出去,看着被李楷洛用衣袍罩住抱進懷裡的身體,想到楚離曾同自己說過的話,他說他的千年光陰乏善可陳,他的嗓音溫軟年輕,說這話時卻像一個暮年老者。
被當成狗養的狐狸,誤打誤撞的小男孩,一隻狐狸平淡無趣的一千年和一個人的十次轉世輪回,簡單到轉瞬就能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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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楚離出奇順利,在李楷洛八歲時就将他找到了,他那時還不叫李楷洛。
洛陽南市熙熙攘攘,一個身着異族服飾的女人牽着八歲的男孩,男孩叫大賀嘉德。他緊緊拽着阿娘的手,滿臉新奇又膽怯,躲在阿娘身後,忍不住左右張望。楚離高興的忘形,化成一個漢人小男孩模樣,給這個初來洛陽的異族小男孩塞了滿滿一把蜜餞。
沒幾天大賀嘉德就回了家鄉,他的家鄉在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人們放牧為生,部落時常遷移,卻總也看不見幾個人,楚離待着無趣跑回了洛陽。他就是這樣,仿佛已經成為習慣,找到他,知道他,想起來的時候去看看他,如果正撞上他有需要就幫幫他。
這一世大賀嘉德生得不錯,父親是一個不小的部落酋長,至少能衣食無憂,于是楚離就這樣三兩年時不時過來看他一眼。
大賀嘉德十五歲這一年,部落開始内戰,楚離過來的時候大賀嘉德正在參加自己父親的葬禮。為了活下去,為了有更多飯吃,大賀嘉德繼承了這個所剩無幾的部落和酋長,帶着母親弟弟和族人開始了四處征戰的日子。一年後,大賀嘉德年幼的阿弟也死于戰火,那是一個與他們毗鄰的部落,馬蹄踏過帳篷,他的阿弟沒能留下一具全屍。
又過兩年,征戰不休的部落又神奇般統一了,可汗說要伐唐。李楷洛帶兵增援,仿佛心有所感有事會發生,這一路上他沒睡好,楚離也沒睡好。在戰場上他遇見了父親的故人,故人前不久被大唐诏安,如今喚作李楷固,成了大唐的異族将軍。
戰場上狼煙四起屍橫遍野,天邊殘陽似血,李楷固與大賀嘉德相對而立。“你的父親是個英雄,跟我去洛陽吧,你也會是個英雄。”李楷固道。
“英雄不叛族。”大賀嘉德偏過頭,看着一具又一具殘屍從自己面前擡走。
“你的族人在哪,你的父親兄弟又是被誰殺死。且不論我族現在的實力能否對抗大唐實現大統,即或能,那你的族人會在這樣的統治下平靜的安享生活嗎?你的母親帶你去過洛陽和長安,你難道不希望她也能像那集市上的人一樣?”李楷固拍了拍大賀嘉德的肩,徒留下沉默的大賀嘉德和躲在一邊懵懂的楚離。
大賀嘉德帶着他僅剩的七百餘部下垂櫜入塞,解甲來朝,賜玉钤衛将軍,賜姓李,自取名李楷洛。李楷洛帶着母親和他的族人部下們過上了安穩的生活,從洛陽一路到長安,他越來越融入,卻也越來越沉默寡言。
“我覺得他現在過的不快樂。”楚離同對面的柏子仁道,二人不知身處何處酒肆,看起來都不太清醒。
“誰?大壯啊?她的事兒你少管。”柏子仁推了楚離一把,接的牛頭不對馬嘴,顯然已經醉了。
“李楷洛這樣下去不行,他一個上戰場的将軍,現在天天守皇門,哪能快樂得起來。”楚離也沒管柏子仁聽沒聽清,自顧說着。“我發現他最近老去黑市,有個以前沒見過的人老來找他,跟他說有個什麼靈鑒坊在做人口倒賣,是個極難搞的大案子。”
“黑市靈鑒坊……賣古董的?你要買古董?”柏子仁一頭栽下桌,倒在楚離腳邊。
“我得去探探這是個什麼地兒,萬一有什麼大坑。”楚離站起來就要走,搖搖晃晃根本站不住,也一頭栽了下去。
“阿央……他會跟我說話。”楚離躺在地上喃喃道。
“誰?李楷洛?你不是說你留在人間關照恩人隻是諸多要做的事其中一件麼,怎麼最近老是聽你念叨這人,是交上友了還是談上情了?”柏子仁莫名其妙又接上了楚離的思緒,與楚離并排躺在地上有氣無力道。
“瞎說,别亵渎了恩人。”楚離嗔怪後又嘿嘿笑了起來,“他诏安之後離開草原,我照看的時間多了很多,他總覺得自己有幾分小運氣是有神仙在庇護,雖然不知道我是誰,但每次遇到好事或者逢兇化吉都會感謝我的保佑。”
“傻不傻啊你……蠢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