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薇站在陸清止面前,認真看着他,“我這回一覺睡醒突然想起了從前許多事,今天碰巧趕上話就說的有些多了。神君,我來到你身邊就是想要你開心一些,如果你覺得現在好,那我們就照着現在這樣往下過,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陸清止神色溫和下來,道:“不必思慮這些,我現在就很好。”
白薇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她鄭重的點了點頭,有始有終的比劃道:“好,我知道了。”
—&—
短短三十天,生機從大壯體内向外泵發,她明明依舊還是那副樣貌,甚至連打扮都沒換,卻叫人感覺煥然一新。
這天一行人相約聚在塗山逍遙的大殿中,要準備辭别了。柏子仁與塗山逍遙互相客套又互相揶揄,陸清止坐在旁邊安靜看着。那天陸清止的奇怪舉動至今他也沒有給柏子仁解釋,柏子仁隻當他受了自己少年心事的影響也想嘗一嘗。孩子在天界陸吾那老狗身邊孤寡了七百年,單純至此,這種事又如何好解釋呢,自己作為一個開明的長輩,自然也無需再提。
大壯姗姗來遲,剛從側門走出來龍計相就蹭地站了起來,凳子在地闆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響,“丫頭你……”
衆人順着龍計相的目光望去,連綠沉也微微睜大了眼。白薇最先反應過來,即刻便歡喜的朝大壯跑了過去。
大壯今日穿了身漂亮的半臂疊圓領袍,黑色的圓領袍單袖半露,翻出的領邊和袖邊都襄着暗綠色錦布。頭發被高高簪起,飽滿的額頭上系着條紅帶花陌額,端端正正,神采奕奕。
“你好漂亮!”白薇圍着大壯轉了一圈,激動的比着手勢。大壯沖白薇龇牙一笑,盡掃陰霾。她走到殿前對王座上的塗山逍遙鄭重的行了個深深的長揖禮,“多謝族長相助。”
塗山逍遙幾乎笑出了慈祥的模樣,擡了擡手,“這扮相好看,往後得多這樣穿。”
她笑了笑,然後轉身面向陸清止和柏子仁,一掀衣擺跪了下去,三叩首後才直起身來,看向陸清止,又望着柏子仁。
“突然行這麼大禮,搞的我還有點不習……”柏子仁伸手正要拉大壯起來。
“公子,今日我來與你辭行。”大壯跪在地上看着他,“今後體魄健全,我想去好好看一看這個我待了四百年的人間。”
柏子仁的笑容僵在臉上,大殿落針可聞,衆人瞧着柏子仁,不知道他會說出口什麼,是大發雷霆還是詢問原因,好半晌他才緩緩問了一句:“你一個人?”
大壯看向站在一邊的龍計相,龍計相連忙接道:“公子,我跟着丫頭一起。”說完他面露愧色,期期艾艾道:“我當初說過我這條命當給公子了,這話還算數,等陪完丫頭我就回來找你,隻要你還要我。”
“當年你救了我,我幫你還債,一直就是扯平的事情,說什麼當不當的話,這些年你幫了我不少,辛苦了。”柏子仁揮了揮手,“玩兒好了帶着她再回來。”
大殿再次安靜下來,柏子仁看向大壯,又看向龍計相,二人一站一跪,靜默不言。柏子仁又看了眼陸清止,沒想到陸清止竟還真的有話要說。
“大壯魂魄修補之後魔族血脈也會逐漸蘇醒,她讓我教了她一套心法,用以克制血脈。大混戰結束後這類心法天界推出過許多,你應該也知道一些,這套我做了一些調整,若堅持常年修習可完全變成一個普通人。”陸清止對柏子仁道。
這些話的意思是,她剛養好魂傷,就又要開始跟自己血脈争鬥。她會變成一個普通人,治了幾百年的病,到頭來她想做一個短短一須臾便會化成一抔黃土的普通凡人。
柏子仁将折扇合攏放回桌上。
“你說過,此間事了我的命就是我自己的了。”大壯打斷柏子仁即将要開的口,無論什麼話她都不想再聽,怕再多一句就走不了了。大壯握着自己脖子上常年挂着的那顆小桃核,用力一拽,起身将那東西放在了柏子仁的扇邊,挺直脊背轉身朝殿外走去了。
那顆小桃核,是很多年前柏子仁給大壯的幾顆桃子啃完之後剩下的一顆,沒有什麼特别之處。她當時把桃核埋在土裡說要種桃樹,過了兩年也不見發芽,挖出來竟也沒有腐爛,不知怎麼就挑了一顆出來穿了根繩挂脖子上當首飾了。那時大壯剛做完一場修補,半夢半醒之間就已經疼得受不住,她迷迷糊糊喊着阿兄,柏子仁湊近去聽,這丫頭竟然說想吃桃。大冬天哪裡去給她找桃,連個像樣的院子都沒有,能吃飽飯算不錯了,何況忙完一場自己也好受不到哪裡去。他罵了幾句,最終還是出了門,整整過了七日,才不知從何處弄了幾顆桃回來。
“你也去吧。”塗山南坡下雪了,厚厚的蓋住了一切顔色,柏子仁想着今天要走,出門時又去了趟狐狸洞,門口的木繡球也被大雪壓的幾乎看不見蹤迹,他沖龍計相揮了揮手,輕聲道:“記得寫信。”
“吃的苦頭多嗎?”衆人散場,柏子仁轉身問陸清止,“你給她的那套心法。”
“克制本心本就不是件易事,修煉這類心法對承受力要求很高,她還需要日日不間斷,否則便會前功盡棄需要重新運轉,要吃一些苦。”陸清止回答。
“何必呢,想去哪裡我也可以帶她去的。”
“也許就是想要對得起你一些,她才想這樣活。”
—&—
再回人間時,人間已過三十載。大唐的皇帝竟然還是那個男人,沒人再敢嘲李家換皇帝就像換衣服了。其實一切也不是毫無所覺,能在登基第二年就逼死自己的親姑姑,那個大唐人人叩拜權勢滔天的公主,能忍氣吞聲默默無聞蟄伏十數年的皇帝,若輕易就被撼動才反倒叫人覺得奇怪了。
柏子仁邁進這座隻待過短短幾天的府邸,三十載光陰磋磨,盡管臨走時安排妥當一直有人看管打理,但當初花三年時間打理出來的宅院也蒙上了厚厚的塵與泥。
綠沉帶着小工們灑掃庭院,白薇盯着廚司,柏子仁溜進芥子園躲閑。
還是春盡園,還是那個荼蘼架,人間冬月,荼蘼隻剩下零星泛黃的葉片,裸露的枝條布滿尖刺,完全無法聯想到它開花時的柔軟和美好。枯藤架下陸清止正在閉目打坐,聽見腳步聲睜開了眼睛。自塗山火霞那莫名其妙的一吻之後,他們二人幾乎沒再獨處過,就像一場夢。陸清止依舊如常,連柏子仁有時也懷疑那是不是自己内心的什麼奇怪想法,越是這樣,柏子仁越有些心慌。
“你在這裡?那我換個地方不打攪你。”柏子仁擡腳就要走,陸清止卻開口道:“你剛從長安回來?”
柏子仁停下腳步,點了點頭。